第八章 帝国疑云(第7/9页)

伍 子贵母死

拓跋珪外表狂躁,头脑思路却格外清晰,在君位传承问题上,继承、发扬了一种惨无人道却行之有效的制度,“立子杀妻,子贵母死”。

此项制度为汉武帝用来防止母后干预朝政及外戚家族作乱所发明。汉武帝立刘弗陵为太子,担心“主少母壮”,重蹈吕后覆辙,便以“屡违圣意”为由,把太子的母亲钩弋夫人囚禁于云阳宫。钩弋夫人忧困而死,汉武帝深感内疚,在甘泉宫前建“通灵台”以表怀念。

“子贵母死”在汉朝仅仅施行一代,在北魏,作为一条铁的律令,被七代君王严格冷酷地执行,自道武帝拓跋珪末年到献文帝拓跋弘皇兴三年六十年间,共有五位皇后惨死于这条野蛮的诏令下。那么,究竟什么原因促使拓跋珪定下这条冷酷无情的政策?难道他真的精神分裂了?难道北魏数任帝王都是疯子吗?

母以子贵。中国封建社会宫廷中,诸皇妃以生儿子为荣,母亲为儿子能继承皇位,对老皇帝争宠献媚,费尽心机。一旦儿子立为太子登上帝位,母亲便被尊为太后,享齐人之福,荣耀无边。这种情况,在北魏宫廷不存在。拓跋珪立下的规矩是,立太子先杀其母。试想还有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呢?以至于《魏书》中如是记载:“椒掖之中,以国旧制,相与祈祝,皆愿生诸王、公主,不愿生太子。”

拓跋珪立长子拓跋嗣为太子的同时,将太子生母,与他一起患难与共的妻子独孤刘氏赐死,并对太子解释说,这是效仿汉武帝防止母后专权,为国家做的长久之计。果真仅仅是效法古人吗?拓跋珪没有其他想法吗?

当然有。北魏皇朝这条制度并非拓跋珪首创,他无非以法律形式确定下来而已,早在拓跋部从林地走向草原,杀妻就已成为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从大鲜卑山下来时的拓跋部弱小,历代可汗通过与草原其他部落通婚发展壮大。为了不被强大的联姻部落吞并,总是先联姻,随后发生战争,可汗们的妻子成为牺牲品。

拓跋珪注重本族历史。在与汉人进行融合,向农耕文明转型过程中,他仍然非常注意吸取历史经验。拓跋部是蛮族,没有文字,他们的历史经验就是故事和由故事演变出来的世代传唱的歌谣。

北魏开国,拓跋珪把拓跋部中流传的歌谣,集中起来编成“代歌”,也就是“燕魏之际鲜卑歌”,后来进入北魏乐府,称之为“真人代歌”,掖庭中晨昏歌之。歌词内容“上叙祖宗开基所由,下及君臣废兴之迹”,凡一百五十章。这是一部绝好的拓跋人史诗,可惜它以汉字写鲜卑本音,鲜卑人懂,别人却不懂,以至于未能流传下来。

谚语“诘汾皇帝无妇家,力微皇帝无舅家”便揭露了这段史实。诘汾可汗的妻子天女不是回天庭,而是被杀;力微可汗不是没有舅家,而是全族被灭。到了猗卢和他的妻子祁氏时代,祁氏凭借强大的后族,先后立两个儿子为部落联盟首领,干预联盟权力,凌驾联盟之上成为女主。

拓跋珪本人凭借母亲部族贺兰部复国成功,他创业的敌人,诸如独孤刘氏诸部、贺兰贺氏诸部、慕容燕国,无一例外都是与拓跋部联姻的部族。这便是拓跋珪确立“子贵母死”制度的根本原因,不同于汉武帝的假想,外家部族对北魏皇朝的威胁实实在在。另外,拓跋珪基于这样一种想法,你是皇帝,皇帝无私事,无父母,有的只是天下,有的只是百姓。这个野蛮制度使北魏帝国前期君位传承井然有序。当这个制度被废除时,北魏亡国了。

野蛮的手段催生文明的效果,这就是集权与民主的差别。权力的集中可以办成许多民主国家无法想象的事情。一个女人与国家太平相比,孰轻孰重?但对一个女人来说,该是何等样的残忍?任谁也无法接受,谁能任由自己的亲生母亲死掉呢?

太子拓跋嗣听到这条惊人的诏令时,满面流泪,哀泣不自胜,回到住处,整天整夜哭号悲泣。拓跋珪大为恼火,身为一国储君,不能为天下解忧,为百姓立太平,为一个女人哭哭啼啼,如何做帝国领袖!下旨召拓跋嗣入宫。

太子东宫的亲信对拓跋嗣说:“太子,你不能去!皇上很气愤,你如果进去,恐怕出不来了。”拓跋嗣纯孝,对母亲孝,对父亲也孝,父皇召见,怎么能不去。侍从们连忙劝:“孝子事父,小杖则受,大杖避之。父亲处罚儿子,骂几句,打两巴掌,你得受着,往死里折腾,你得跑,万一把你打死了,你就陷皇上于不义,不如暂时回避一下,等皇上怒气平定之后再进宫。”

拓跋嗣一听,有道理,离开平城,逃往外地,随行的只有两名侍卫,王洛儿和车路头。王洛儿是平城人,东宫属官。拓跋嗣在一次冬季游猎时,纵马踏冰渡河,连人带马一起掉冰窟窿里,王洛儿把拓跋嗣救出来,自己差点冻死,他和车路头都是拓跋嗣死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