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5/12页)

首尾其事的吴幵耐着性子,等他表演过大套戏法,再娓娓劝告道:“事已至此,就算全城官民都殉节而死,也不能挽救二帝之北迁。愚意莫若相公权领国事,讨得金人欢喜,则宗社可保,太庙景灵宫赵氏祖先的画像影帧尚可索回,一城百万生灵,皆得生全,此乃阴功积德,忠孝之大者。若坚持小节,必要就死,有何难哉?但坏了后事,累及二帝,岂得为忠臣乎?”

吴幵本来最善劝进,这些话已说过多遍,特别是保全百万生灵,可算是汉奸们的传统借口,最为冠冕堂皇,说得出口。不过此时张邦昌想到的正是这百万生灵,早间烧了他的私宅,烧了黄幄彩棚,要他本人及家属百口之命。他咬牙切齿恨之不暇,岂肯为了保全他们让自己冒险。

第二次劝进又不成,刘彦宗深恐耽误大事,只得去叩粘罕卧室之门,粘罕正拥着两名胡姬胡天胡地之际,破口骂道:“张邦昌那厮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传俺的话,明日他不去做皇帝,就与他蒙霜特姑吃,两者必居其一,叫他仔细想来。”

粘罕的一声怒喝把张邦昌的假戏真做、真戏假做都喝断了,在金人卵翼下,要做皇帝固然不容易,要不做皇帝更难,凭你真真假假,都由不得你做主。刘彦宗有了这句话,张邦昌二话没说,就乖乖从命。

第二天补行大典,张邦昌一行人还是走原定的路线,从青城进南薰门,到幕次小憩,接受欢迎后再去宣德门。昨天火烧场的痕迹也打扫干净,黄幄、彩棚重新搭制起来,一夜工夫,草草了事。只有木制牌坊被焚,赶修不及。是哪个聪明的“任用”官想出办法,东京城里还有好些纸糊作巧匠好手,平日专为丧家糊制楼台亭阁、宫室房屋,供死人到阴间去享用。金人对各色艺匠都搜索发遣军前了,唯独这些纸糊匠用处不大,让他们漏了网,谁知此时派了大用场。连夜糊制,不到天亮前,十多座牌坊都已恢复旧观,色彩花样,只有更加绚烂壮观,只是手指一戳就是一个洞。主持其事的少尹余大均特别派兵保护,每座牌坊前站立禁兵四名,严禁闲杂人等靠近破坏。好在它们只需要派一天的用场,过了初七,戳穿戳破烧了毁了都不成问题。

这件事给老百姓留下话柄,人们喧传:“张邦昌的江山是纸糊的,只派一天用场。”

还有昨天烧毁了许多仪仗法物,御用器皿,金入不肯再借,杂剧班里也拿不出来。余大均一客不烦二主,索性也请纸糊匠包下了,可以用纸糊棒扎的一律都糊扎了凑用。

刘彦宗没有食言,到时果然派了五千名铁骑护送张邦昌进城,送到幕次,为首的一名猛安找范琼说话道:“今来交割得一口活底张相公与你,你每妥收了,掣张收条给俺回营交差,今后张相公的生死,都与俺无干。”

交割手续办完,猛安领了铁骑回去,这里只留下一两百名女真兵,由色目人萧庆、耶律广,汉儿曹少监、王汭领头,把张邦昌带到宣德门外事前搭好的帐幕里。张邦昌穿一件赭袍,张红盖,骑马执红丝鞭,这几样都不用黄色,表示谦逊,不敢便居帝位之意。进帐前,张邦昌在马上恸哭,做昏厥之状,好像要从马上跌下来,幸得左右扶持。这时在旁护驾的范琼悄悄地与徐秉哲说:“昨夜不是都说好了,今日恁地又有一番做作?你们文官肚肠特别多。如教俺范琼当了殿前太尉,顷刻便教叩头成礼,册立了当,更不容他张致不过册立之事还轮不到他范琼来管。这时一名被称为曾太师的官员捧着大金朝廷颁发的玉册宝检,进入幕次。彼此谒见了,曾太师当众宣读册文:

无德而王,故无命假手于我,当仁不让,知历数在于尔躬。用是遣使,备礼仪玺绶,册命尔为皇帝以授斯民。国号大楚,都于金陵,世辅王室,永作藩臣。钦哉!其听朕命。

张邦昌伏于铺在地面上的软褥上,跪听册文,接着恭恭敬敬地北向金阙磕了九个响头谢恩。曾太师还了一揖,双方礼毕。张邦昌上马,百官导引如仪,进了宣德门,再步行至文德殿升殿。张邦昌在宋朝皇帝原来的御座之侧别设一座,坐着受百官朝贺,然后令阁门官传教(改旨为教,也算是他的谦挹):“勿拜!本为生灵,非敢窃位,如不听从,即当归避。”

王时雍向大家递了个眼色,百官一齐上前跪拜。张邦昌急忙回身,面东,拱手而立。

这天金人派来参加典礼的都是色目、汉儿,以曾太师为最尊。这个曾太师名不见经传,看他的服色打扮,不过是个中级文官。只有留下的二百名铁骑可能都是女真人,即以南薰门守将拔离为统领,他是当天参加典礼的女真人中地位最高的。他一直站在张邦昌背后,笑口常开,百官向张拜贺时,他在后面直受不避。张邦昌拱手还礼时,他忽然出人意外地从背后拎起张邦昌赭袍的衣领,问百官道:“你们看此一官家,可似前日出城的那一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