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16/17页)

“我只看到,当我们田地荒芜的时候,就没有人要我们,但田里长满甘蔗的时候,每个人都想来分一杯羹。我还能怎么想?”

弥加被谈话气氛的改变弄得心烦意乱,他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吗?在旧金山。那时候,我还没见到过一块甘蔗地就说过:‘夏威夷一定会成为美利坚合众国的一部分。’我那样认为是出于道德的考虑,我的动机从来没有改变过。”

“不是你的动机,弥加。其他人的动机改变了。到了最后,你已经沦为一伙儿强盗的工具。”

“哦,不!玛拉玛!到头来,是我利用了他们。夏威夷合并是根据我提出的条款。”

“夏威夷是被欺诈骗走的,”玛拉玛冷冷地说,“我们这些贫穷但慷慨的夏威夷人遭到了虐待,被放到一边做点缀,在公开场合遭到了诋毁,最后被窃取了国家。”

“不是的!”弥加不同意,他站起身来,绕过餐桌走到妻子身边。

“我希望你现在不要碰我,弥加。”她的语气中没有痛苦,“你以为我的感受如何,当我见到我的夏威夷朋友们的时候,他们问我:‘弥加・黑尔对于他的所作所为是怎么写的?’”

“我对你们的所作所为?”弥加喊道,他悲不自胜,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我从来没写过关于你的任何事情。”

令他惊讶的是,玛拉玛从口袋里拿出弥加写过的主要文章的剪报,玛拉玛一直怀着痛苦保存着,就为了这一刻能够用到。她怀着悲痛的心情念道:“‘这里的土著居民大部分目不识丁,蒙昧于偶像崇拜,执著于君主制的华丽表象,完全不适合实行自我统治。’多么亵渎的文字。”

“但我写的不是你呀,”弥加争辩道,“我写这些东西是为了帮助群岛成为美国的一部分。”

“你写的是夏威夷人。”玛拉玛静静地说。

一身白色西装的弥加盯着多年前从中国买来的桌布。他惊异于妻子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他想到好几句话来解释他当时面对的选择,但当他抬起头来,看见妻子庄重的、带有责怪神色的面孔时,他意识到那些话毫无用处。于是他说:“我冒犯了你,我感到十分抱歉,玛拉玛。”玛拉玛答道:“我也很抱歉,弥加,在你的胜利之夜,我提起了不快的话题。但我们不能再用文字愚弄自己了。夏威夷已经被偷走了。她自由的身体已经遭到亵渎。”这位阿里义的女儿庄重地站起身来,将身后的裙摆一踢,离开了餐厅。

弥加万分沮丧地望着她离去,然后在桌旁垂头坐了几分钟,之后站起来走到书房,在那里写了一篇感情真挚的长信,对他在华盛顿的代表做了一番指示:“你们必须每天跟每一位参议员至少会见一次。告诉他,美国的‘昭昭天命’之中,也包括将上帝的荣耀延伸到群岛上来。我们不能拖得太久,因为日本人和英国人都开始做出令人不快的举动,延迟无异于自我葬送。恳求他们。不要给他们任何反对的机会,如果路易斯安那州和科罗拉多州的参议员们用肮脏的手段,那么你们要回击。我们一定得让群岛在这次会议上归属美国。我把夏威夷的命运交到你们的手上。”

后来的好多天里,弥加和玛拉玛尽量避免照面。华盛顿传来一封封令人振奋的信件,参议员的机会看起来似乎越来越大了。美国传教士和夏威夷阿里义之间的隔阂日益加深。消息传回夏威夷,对于弥加来说,毁掉一个国家的主权给他带来的悲痛更要增加一千倍还多。让夏威夷归属美国无疑是正确的、无可避免的,弥加对于自己在完成这个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十分骄傲。然而这同样是一场悲剧,过去的这些天,悲哀大于喜悦。

1898年6月,美国参议院最终以四十二票对四十一票接受了夏威夷。弥加派往华盛顿的私人特使戴维・黑尔坐在参议员的听众席上流下了热泪,他的助手弥加・惠普尔说:“这是美国在国际政治中发挥巨大作用的开端。”

一个礼拜后的6月13日,消息传到火奴鲁鲁,一个兴奋至极的水手开了一枪。当时人们草木皆兵,以为这一枪说不定是反对合并。然而消息很快像电流一般传遍全城,人们涌向街道,彼此拥抱。那一天人们情绪亢奋,欣喜若狂,全世界都能听到他们的鼓噪声。

野人威普・霍克斯沃斯在法属圭亚那的丛林里,迟了两个月才收到消息。他对秦秦说:“好吧,现在我们终于是美国人了。你感觉出有什么不同了吗?”

“你可能是美国人了。”秦秦答道,“我还是华人。我不觉得你的国家想要我。”

1898年8月12日,麦金利总统宣布,夏威夷正式并入美国。然而在群岛上,这场庆祝盛典更类似于国家的葬礼,而不是庆祝国家的新生。那天,没有一个夏威夷人出席,他们私下里进行哀悼。很多美国人穿着紧身外套,戴着棕色高顶大礼帽,穿着黑漆皮鞋涌上街头。他们佩戴着花里胡哨的勋章,上面画着山姆大叔和一位黑人女性结婚的图案——美国大陆的制造商们现在还画不出夏威夷妇女的形象——旁边配有说明:“今天是我们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