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的冷战之路,1945~1948(第5/21页)
新的证据显示,当时正睥睨一切的斯大林想使土耳其无法在英苏之间扮演独立的角色。海峡的控制权是地缘政治的首要问题,因为它本可以让苏联成为地中海的强国。领土要求是次要的;在斯大林看来,它有助于实现前一个目标。
斯大林打算利用“亚美尼亚牌”吞并土耳其东部凡湖(Lake Van)周围的阿尔特温(Ardvin)和卡尔斯(Kars)两省。1915年,当时还属于奥斯曼帝国的这两个省,有一百多万亚美尼亚人遭到残忍的屠杀和武力驱逐。1920年8月,根据分割奥斯曼帝国的《塞夫尔条约》,这两个省被分给了“亚美尼亚国”。然而,亚美尼亚人在战争中没能战胜穆斯塔法·凯末尔(Mustafa Kemal)(“土耳其之父”)领导的土耳其军队。列宁和包括斯大林在内的布尔什维克政府,与凯末尔的土耳其结成了同盟,并在1921年的苏土条约中放弃了“亚美尼亚人”的省份。1945年春,世界各地的亚美尼亚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克里姆林宫的政策上。亚美尼亚人组织,包括美国的那些最富有的亚美尼亚人组织,向斯大林呼吁,组织亚美尼亚人的大规模遣返,回到苏联的亚美尼亚共和国。他们还希望苏联把从土耳其“重新收回”的土地交给他们。5月,斯大林命令苏联亚美尼亚共和国的官员,研究大批遣返亚美尼亚人的可行性。按照他的盘算,这样做有助于削弱西方可能为土耳其提供的支持,并给苏联的要求披上“人道主义的”外衣。
土耳其政府的回应是,它乐意达成双边协议,但它拒绝苏联提出的领土要求以及对海峡“联合”防御的要求。不过,就像莫洛托夫后来回忆的,斯大林命令他不断施压。在雅尔塔会议前夕,斯大林告诉保加利亚共产党领导人瓦西里·科拉罗夫,“在巴尔干没有土耳其的位置”。同时,这位克里姆林宫的领导人很可能指望美国在土耳其问题上保持中立,因为美国仍然想让苏联加入太平洋战争。在波茨坦,英美再次确认:他们总体上同意对海峡的控制权作一些改变。不过,杜鲁门拿出一项提案,主张国际内陆水道的自由的、没有限制的航行权,反对在土耳其海峡建立任何防御工事。即便如此,苏联内部对波茨坦会议的评估还是乐观的。8月30日,斯大林在外长伦敦会议前夕对保加利亚共产党人说,达达尼尔海峡的土耳其基地问题,“将在会议上得到解决”。否则,他补充说,苏联就会提出地中海上的通道问题。
在伦敦,莫洛托夫向同盟国提议,把意大利以前的殖民地的黎波里塔利亚(利比亚)交给苏联托管。这不仅仅是一种策略,也是苏联战后扩张主义倾向的反映。斯大林与莫洛托夫的秘密通信表明,苏联领导层当时把希望寄托在罗斯福的国务卿爱德华·斯特蒂纽斯(Edward Stettinius)1945年春在旧金山会议上做出的模糊的承诺上。当斯大林得悉美英一致反对在那里建立苏联的海军基地时,他指示莫洛托夫至少要要求得到商船基地。美英的反对使苏联人最终没能得到他们非常渴望得到的在地中海的存在。
土耳其对苏联的要求也表示强烈反对。如果斯大林在1945年6月向土耳其政府建议建立双边安全同盟,并要求在海峡得到不包括基地在内的特殊权利,那土耳其很可能就同意了。然而,苏联的最后通牒激起了土耳其领导层的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他们拒绝对除苏联之外的所有海上强国关闭海峡。斯大林去世后,赫鲁晓夫在中央全会上公开表示:“土耳其人不是傻瓜。达达尼尔海峡不仅仅是土耳其人的事情。它牵扯到许多国家的利益。”给土耳其的最后通牒暴露了斯大林权力的限度——他的拿破仑式的狂妄让自己失去了谨慎。然而斯大林并不准备放弃,他要按照自己的政治风格,继续对土耳其进行“神经战”,施压然后佯装后退。
1945年底和1946年初,就像历史学家贾米勒·哈桑雷(Jamil Hasanli)所说的,克里姆林宫喜欢通过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的官员去落实苏联在土耳其的目标。斯大林利用了苏联这些加盟共和国中的民族主义渴望。不过,始料未及的是,这些民族主义渴望实际上也使亚美尼亚共产党与格鲁吉亚共产党之间的关系变得相当紧张。在斯大林的计划中,亚美尼亚陡然变得重要起来,这让格鲁吉亚官员十分气恼。他们开始策划自己的“民族大业”;而根据这种“民族大业”,有争议的土耳其省份据说都是格鲁吉亚祖上的土地。赫鲁晓夫在1955年声称,斯大林的心腹和秘密警察首脑、负责苏联原子弹工程的拉夫连季·贝利亚,当时与格鲁吉亚的官员一起劝说斯大林吞并黑海东南沿岸的土耳其领土。贝利亚的儿子在其有关父亲的回忆录中证实了这一点。1945年5~6月,格鲁吉亚外交官和学者得到批准,在莫斯科研究有关格鲁吉亚对特拉布宗(Trabzon)周围的土耳其领土的“权利”问题。那里居住的是拉兹人(Lazi)——这个族群据说属于古格鲁吉亚人。大卫·斯图鲁阿(Davy Sturua)——其父是格鲁吉亚最高苏维埃主席——回忆说,许多格鲁吉亚人都热切盼望“解放”那片土地。如果斯大林夺取了那些地方,斯图鲁阿说,“那他就成了格鲁吉亚的神”。到1945年9月,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的领导人把他们对同一个土耳其省份的彼此对立的领土要求提交给克里姆林宫。他们的措辞与理由跟共产主义的“国际主义”没有关系,倒是跟民族主义情绪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