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建安风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第20/21页)
没多久,觐见期限结束,曹植被迫离开洛阳,离开自己的亲生母亲卞太后——当然,他没想到,这次觐见,居然是他最后一次陪伴亲生母亲的机会。
出了洛阳城,他和白马王曹彪同路,他兄弟二人就打算同行,毕竟这一相别,就不知道何年何月在能相见。可是“护送”的官吏们,又以“二王归藩,道路宜异宿止”,强迫他们分开,连一起同行都不可以。
曹植满腔愤懑又没有能力改变,他更不屑低下头向这些小人们求情。骨肉手足就要这么生生分别!未来到底还能不能再见,大家又还能活几年?这些恐惧、无奈和未知,像阴云一样笼罩着曹植,《赠白马王彪》七章,就是对这件事的反映。
文学史家对《赠白马王彪》评价极高,认为它是继屈原《离骚》之后又一篇可与之并驾齐驱的长篇记叙、抒情诗,诗中的“寒蝉”“归鸟”“孤兽”都是诗人自身的写照,并且由于这首诗,寒蝉、归鸟、孤兽等,开始成为一种新的文学意象,不断被后来的文人丰富其象征内涵,遂成为带有特殊含义的古典文学象征。
限于篇幅,这里就不多介绍了。
226年,曹丕驾崩,其子曹睿即位,是为魏明帝。
魏明帝对曹植的戒备并没有太松懈,他愿意让叔叔曹植生活得更好,但是却始终严加戒备,不愿意他沾染半点权力。傻乎乎的曹植觉得这个侄子对自己还不错,已经寂灭的雄心壮志又一次死灰复燃,还上表指陈将略、议论朝政,要求带兵打仗、为国建功。
这怎么可能呢?
于是他等啊等啊,都没有等到侄子曹睿对他的一纸任命。
231年,魏明帝曹睿喜得王子。时年40岁的曹植上疏,请求进洛阳存问亲戚。魏明帝答应,曹植终于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京城。
这次回京觐见,曹睿对曹植表现得极为关怀,《太平御览》还记载曹睿问曹植:
王颜色瘦弱,何意耶?腹中调和否?今者食几许米,又啖肉多少?见王瘦,吾惊甚,宜节水加餐。
貌似对曹植很关怀的样子。曹植一时激动,又想报效国家——毕竟,这也是自己曹家的天下啊,他有着亲情和忠君的两重情感因素在内,怎么能对朝廷的事就撒手不管了呢?再说当时曹魏政权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内忧外患,曹植看着心里非常着急。
可是呢?每当曹植打算跟自己的侄子曹睿好好聊聊国家大政的时候,曹睿都避而不答。
他终于走出了理想,走入了现实。他彻底看清了,现实并不是心中所想的儒家政治,并不是理想中的仁爱友睦,他也彻底明白了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只是一个被豢养又被提防的诸侯王,注定了这一生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
在黑暗的世道里,当一个抱有崇高理想的人看清现实真相的时候,就是心死绝望的时候。
232年,曹魏太和六年十一月,精神极度苦闷的曹植怅然绝望,郁郁而终,时年41岁。
几千年后的今天,他的诗歌没有因为不得志而期期艾艾的哀怨情感,始终充溢着一种生机、一种力量。从他的诗中,我们就认定了,曹子建一直并且永远就是那个意气风发、一腔热血、极具理想主义和浪漫气息的白马翩翩少年郎。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白马篇》节选)
曹植死了,留下90多首诗歌,以及许多辞赋疏表。他的文学成就,是建安年间最大的一位,也是中国几千年来为数不多的大诗人之一。在他死后没多久,就被推上了文坛宗主的地位,南朝谢灵运夸他:“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王士祯《带经堂诗话》说他:
汉魏以来,二千余年间,以诗名其家者众矣。顾所号为仙才者,唯曹子建、李太白、苏子瞻三人而已。
曹植的后半生基本上处于被软禁的状态,根本无法实现他的政治抱负,究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抱有的儒家政治理想、具备的诗人气质和拙诚天真的性格,和曹魏政权的权谋法术的治国思想背道而驰。但是,正是这些悲愤郁闷的情感和坎坷的遭遇,催生出了他众多精彩壮丽的诗篇。
唐朝大文学家、思想家韩愈,在《送张籍》这首诗中,有两句写得非常好:
帝欲长吟哦,故遣起且僵。
翦翎送笼中,使看百鸟翔。
这两句诗本来是赞美李白和杜甫的。李白、杜甫诗歌的艺术成就无人能比,但是命运多舛、一生坎坷。韩愈在诗中分析这个原因,是因为“天帝”太喜欢他们的诗了,所以希望他们多写诗、“长吟哦”,所以故意让他们的生活起伏坎坷,经历比别人多的折磨,获得源源不断的创作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