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祖(三)(第11/22页)
荜路曾无异,桃源恐不同。
鲸波万里外,倘是大王风。
田横尝避汉,徐福亦逃秦。
试问三千女,何如五百人?
槎归应有恨,剑在岂无嗔!
惭愧荆蛮长,空文采药身。
古曾称白狄,今乃纪红夷。
蛮触谁相斗,雌雄未可知。
鸠居粗得计,蜃市转生疑。
独惜炎洲路,春来断子规。
此为郑成功取台湾而作。全谢山所辑《张苍水年谱》,于康熙元年纪"公有《得故人书至台湾》诗",下云:"延平以长江之败丧师,自度无若国朝何,以得台湾为休息之计,故不听相国之言。""国朝"指清朝,"相国"指苍水。当郑成功与荷兰(红夷)相持不下时,遣参军罗纶,早返厦门,其言如此:"古人云:'宁进一寸死,无退一寸生。'使殿下奄有台湾,亦不免于退步;孰若早返思明,别图所进哉!昔年长江之役,虽败犹荣;倘寻徐福之行踪,思卢敖之故迹,纵偷安一时,必诒讥千古,观史载陈宜中、张世杰两人褒贬,可为明鉴。夫虬髯一剧,只是传奇滥说,岂真有扶余足王乎!若箕子之君朝鲜,又非可语于今日也。"
《感事》期望郑成功为田横而勿为徐福,期望未免过高。原句作"童女三千笑,孤儿五百嗔"。田横五百壮士集体自裁,身后未闻有何孤儿,则此"孤儿"实兼用"东林孤儿"故事,意谓黄梨洲辈亦不以郑成功的举动为然。
按:顺治年间用兵的主要对象为西南;经略洪承畴一直不愿对永历施以过重的压力,意中似有所待。及至顺治十六年秋,郑成功功败垂成,知事不可为,东南之患既解,必以全力经营西南,永历虽已入缅,亦终难免,因而以目疾乞解任回京,原因即在不愿为陈洪范第二。至于吴三桂,起先亦不大起劲,及至郑成功思为海外扶余,知道他已失恢复中原的大志,清朝终于可以立定了,方始与爱星河积极进兵,贿通缅甸土著,于康熙元年将永历骗至昆明,四月间遇害。凡此铜山崩,洛钟东应的因果关系,为论史者所不可思。郑成功如仍守厦门,力图进取,不仅牵制清军,亦系遗臣志士之望,关系甚重,此所以张苍水阻郑成功入台;而当永历遇害的噩耗一传,郑成功旋于五月间病殁,殆深悔失计,抑郁而终。全辑郑谱,康熙元年述张苍水《瓯行志慨》诗,加按语云:
是诗为延平世子(按:郑经)而作。岛事自延平殁后,世子无意西出,亲族、兵将大都望风投款以封爵。于是朝议锐意南征,合红毛夷夹攻,郑人退守铜山。官军入岛,堕中左、金门两郭,收其妇女、宝货而北,两岛之民烂焉。世子入台郡,分诸将地,颇有箕裘之志,度曲征歌,偷安岁月,军不满千,船不满百,兵甲戈矛一切顿阙。相国两诗,深有慨乎言之矣!
总之,郑成功生平如果脱出政治上号召的意义,纯就史家的眼光来看,尚需另作评价。此处仅就张苍水的志节作一归宿。全谢山传张苍水云:
初,公之航海也,仓卒不得尽室以行,有司系累其家以入告。世祖以公有父,弗籍其家,即令公父以书谕公。公复书曰:"愿大人有儿如李通,弗为徐庶;儿他日不惮作赵苞以自赎。"公父亦潜寄语曰:"汝弗以我为忧也!"壬辰,公父以天年终,鄞人李邺嗣任其后事。大吏又强公之夫人及子以书招公,公不发书,焚之。己亥,始籍公家,然犹令镇江将军善抚公夫人及子而弗囚也。呜呼!世祖之所以待公者如此,盖亦自来亡国大夫所未有,而公百死不移,不遂其志不已,其亦悲夫!
按:此文中前之所谓"世祖",实指多尔衮。其时世祖方幼,尚未亲政。己亥为顺治十六年。金陵之役以后,方始抄家。而世祖之遇亡国大夫格外优厚者,因为汉化已深,基本上是同情甚至佩服遗民志士的。
于是浙之提督张杰惧公终为患,期必得公而后已。公之诸将孔元章、符瑞源等皆内附,已而募得公之故校,使居舟山之补陀为僧,以伺公。会公告籴之舟至,以其为校,且已为僧,不之忌也。故校出刀以胁之,其将赴水死;又击杀数人,最后者乃告之,曰:"虽然,公不可得也。公畜双猿以候动静,舟在十里之外,则猿鸣木杪,公得为备矣。"故校乃以夜半出山之背,攀藤而入。暗中执公,并子木、冠玉、舟子三人;七月十七日也。
按:"补陀"即普陀。时张苍水避居舟山外海,属于浙江南田县所辖的一小岛,名为悬岙。此"故校",据《鲁春秋》记为宁波人孙惟法;"将"则吴国华;"子木"即罗纶;"冠玉"姓杨,为张苍水乡人子,故家后裔,父母双亡,从张苍水于海上,临刑时,当事者见其年幼,怜而欲释,杨冠玉表示义不独生,竟延颈就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