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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边。”马斯基林伸手指向教授身后的白色天花板。

坐在椅子上的林德曼立即转了半圈,看向马斯基林指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他把身体前倾,扶了扶眼镜,但还是没在天花板上看到任何东西。“我什么也没看到。”他说。

“没错,因为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但你的反应就和所有人一样。事实上,我甚至连一个字都不用说,只要一直盯着那个地方,你最后也一定会转身看向那里,这就是人类的本性。在魔术舞台上,我所做的工作只不过是一点点心理暗示,涉及一些人性知识以及相当基本的科学原理应用,是精心设计后的作品。事实上,这和军事上的伪装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可以让纳粹在他们以为会看见枪炮的地方看见枪炮,在他们认为会出现士兵的地方出现士兵。说穿了,这实在再简单不过。”

林德曼双手交叉在胸前,背靠在椅子上,打量着眼前这位魔术师。这又有何不可呢?他心想。希特勒的那群亡命之徒几乎已在这次大战中粉碎了所有的传统战争概念,那么让我们试验一点新方法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好吧,”他总算同意了,“以目前的情况,或许加入一点魔术效果能振奋军心。我会替你安排。”

送走马斯基林去填写一些必要的文件表格后,林德曼闭上眼睛,试着想象希特勒蹲在马桶上的样子。一想到这个画面,他就忍不住淘气地笑了起来。

马斯基林离开白厅时天色已暗,伦敦开始进入夜间的防备宵禁。数以千计的人带着床垫、毛毯和游戏牌躲进地铁站。有些人还准备了奶粉,以供一些年纪太小不能疏散到乡下安全地方的婴孩果腹。马斯基林在地上的车站等了好一会儿电车,但德国空军已迫使电车在入夜后停开,他只好改乘较不方便的地铁,然后再走上一大段路回家。

此时,伦敦起了一阵具有防护功用的大雾。他走过离家不远的几个街区,全凭漆在树干和街边的白漆来辨别方向。

终于回到位于埃布尔尼街上的家门前时,他驻足片刻,思考着该如何向玛丽说起他总算要上战场的事。过去这十四年,他们总是形影不离:一起到大洋洲的矿业城和非洲小镇表演马斯基林家族魔术,也曾在欧洲各大剧院巡回演出。他们几乎已走遍整个英国,从未分隔两地。玛丽负责设计舞台、控制收支和解决突发问题,有时还上台担任助手,或从箱中消失,或躺进炮管充当人肉炮弹被射入空中。在更多的时候,她扮演的是他的红颜知己。一想到即将离开她,马斯基林便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马斯基林的家是一栋坚固的两层红砖房,顶上覆盖着人字形的斜屋顶。不知什么原因,房屋四周蔓生的常春藤从不爬上二楼,使这栋房子看起来就像长了一圈浓密的胡须。由于灯火管制,这栋房子在夜间的外观让人产生阴暗和空荡的感觉,可实际上里面极其明亮。客厅里有熊熊柴火,餐厅和厨房都点着灯,每扇窗户都遮上了剧院用的黑色丝绒幕布,不让光线反射或透出窗外。马斯基林十三岁的儿子阿利斯泰和十二岁的女儿贾思敏都已疏散到安全区域,现在只有玛丽一个人在家。

当他进门时,玛丽正忙着准备晚餐,厨房叮叮咚咚传出一阵锅碗瓢盆声。她哼着流行歌曲,忙着拿出结婚时用的银餐具,这些餐具通常只在某些特殊时刻才会使用。玛丽身材娇小,一头短短的黑发,一张小小的圆脸,明亮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愉悦的笑意。她转过身,以亲吻迎接回家的丈夫。他立刻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这是女人的神秘能力,她们总能察觉隐而未显的秘密。

“我为你感到骄傲。”当他把今天会谈的结果告诉她后,玛丽如此回答。

他们努力保持愉快的心情。偶尔,会有一颗泪水背叛她偷偷滚下,她却若无其事地挥手拭去。“你会成为一名勇敢的军官,”她自豪地说,“等着瞧吧,希特勒迟早会听闻你的大名,你一定会让他胆战心惊。”

她小心忍住不说出自己会多么担心他。她很清楚,丈夫一旦入伍,就不会有好过的时候。这和他的年纪无关,体能状况也不是重点,当然,这些都会造成问题,却不是悲观的主要来源。他是一个追逐梦想的人,喜欢把梦想转换成现实。对他来说,一个问号就是一个挑战,他最大的快乐就是去解决棘手的事。军队不会像她这样鼓励他,也不可能有时间纵容他的幻想。当失败看似不可避免时,他身边将不会有任何支持他的人。玛丽担心他可能在战场上受伤,也同样担心,这场战争会让他失去做梦的能力。

他也同样小心,不说出未来将会多么挂念她。他知道自己会无时无刻不想她,直到他们再次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