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节(第31/38页)

打定了主意,开始考虑了一下措词。觉得时地皆异,见面的机会又难得,既不能像在家里那样从容婉转,就只好率直些了。

于是,他收敛笑容,换了副郑重而关切的脸色,缇萦对她父亲的一切,是无时不在注意着的,一看这样子,知道有要紧话说,也就先端然正坐,凝神等待。

“缇萦!你须记得,现在是患难之中,见面不易。我有些要紧话问你,你得老老实实,明明白白告诉我。”

她不知道父亲要问些什么?只能先点一点头,表示领会。

“你可知道阿文,究竟在外面干些什么?”

这第一句话就难回答。她不忍跟父亲说假话,但也不能不替朱文说好话,而且事实上她也不大了解朱文的情况,想了一想只好这样说:“他说要做买卖,赚大钱,到底不知如何。不过,我想,他一定没有做坏事。”

就这一句话,淳于意已经明白了缇萦对朱文的态度,再回想一下刚才他们目视眉语的情形,越发了解。看来当初缇萦对自己发誓,说不再理朱文的话,怕的早就忘掉了。

刚想到这里,淳于意立刻自责。有这样一个想法,便是对爱女的不公平的苛责。不要说他们从小积养下来的感情,只朱文不负师门,千里赴难这一点来说,孝顺的缇萦,自有一片感激之心,然则尽忘前嫌,是必然而且自然的事,又有何可以非议的呢?

他这样一个人在转念头,恰好给了已起戒心的缇萦,一个思量准备的时间。问什么,该怎么回答,很快地也都想好了。

果然,父亲所问的话,在女儿的意料之中:“缇萦,你老实说,在你心里,对阿文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为了爹爹,自然是感激他。不过,我想,他也是应该的。”

回答得不着边际,淳于意不兔失望,所以紧接着又说:“你别管我,说你自己对阿文的想法。”

“我也像爹爹一样,只望他好好上进,堂堂做人!”

淳于意心里焦躁,而且也深为讶异,缇萦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冠冕堂皇而不着边际的词令?这是专门敷衍公事官员的“官腔”,居然出于一个少女之口,并且侃侃而谈,倒像是真心话那样,不能不说是可令人诧异的事。

缇萦自己当然也知道了这样回答父亲,未免于心有愧。可是除此以外,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硬一硬心肠,装作未看见父亲的脸色。

这样沉默着,自感难堪。于是缇萦把吃剩下的食物,一样样收了起来,有的置入药囊,有的包好放在透风的窗台上,处理得井井有条,很像一个能够主持中馈的人了。

淳于意看在眼里,意有所会,想起一句极含蓄、微妙的话:“缇萦,你今年十五岁了?”

十五岁是论婚娶的年龄,她怎会不懂?想到离家以前,四个姊姊所说的那些话,缇萦脸上微微发烧。伯父亲看出来不好意思,所以一直背对着他,不肯转身,也不说话。

“你怎么不开口?”

“开什么口啊?”她有些没好气地。

做父亲的笑了。到底还是谨守闺训的好女儿!一提到这些事就害羞,不过这不是害羞的时候,要趁这机会道她一逼,可能会逼出她的真心话来。

于是,他又说:“我说,你今年十五岁了。”

“我知道我十五岁。”

“十五岁可不小了。”

“我也没有说我小。”

“既不小了,你该有自己的打算。”

“我当然有。”

“好!”淳于意欣然问道:“说给我听听!”

“我早跟爹爹说过了。”

“跟我说过?”淳于意皱着眉苦苦思索竟是想不起来,“你怎么说的?我一点影子都没有。”

“我一辈子在家,侍奉爹爹。”

原来是这句话!“我不要听!”淳于意说。

听得父亲的声音,深为不悦。缇萦十分不安,便慢慢地转过脸来,果然看到父亲侧脸看着窗外,紧闭着嘴在生气。

“爹!”她怯怯地喊了一声。

“不要喊我爹!”

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子对她说话过,缇萦又怕又羞,而且还有无限的委屈,心里一酸,眼眶发热了。

淳于意也深为懊悔,但刚摆足了做父亲的架子,一时转不过圜来,反倒有些手足无措,就在这时,朱文兴匆匆地提了一瓦台的苦茶来。脱履进屋,一看师父和缇萦的脸色,他也愣了。

但这只是一眨眼间的事,他的机变极快,装作不见,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苦茶,双手捧上,口里说道:“师父,你尝尝,怕是熬得工夫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