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节(第29/38页)

交换了这一句,慈爱与孺慕的眼光相接,父女俩都顾不得说话,先说看看几天不见彼此有了些什么变化?

父亲的白发更多了,脸上也更瘦削,但双眸沉静,腰干挺直,依旧是很精神的样子,这使缇萦放了一大半心。

淳于意也是一样的心思,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心里拿她从前的形象细细比较,依然娇憨,依然纯美,除却那些伤感、又欢喜的微笑,此外没什么分别——如果定要找出她与从前不同之处,那就是好像更懂事了!

“爹!你别这样子看我嘛!”缇萦的感觉,就像在家里,而且她也不知道这样说话,在旁人看来是撒娇。

清癯的脸上,露出了与性格不相配合的笑容,但是,缇萦也不觉得有异——她的想象中,身被绁缧的老父,只有穷愁哀苦的容颜,因此,只要出现笑容,在她就是绝大的惊奇和安慰。

“你手上怎么了?”淳于意忽然问说,同时伸臂来提她的手。

她自然而然地想藏起左手。但慢了些,仍然被父亲拉住了,其实也不须如此,手上的创伤,已经无碍,只还有斑痍未复而已。

“是烫出来的。”淳于意看了看说:“敷的什么药?这药很好啊!”

药是早已就不敷了,而居然能够看出药效,毕竟还是医国手的眼力高。缇萦笑了,得意地望着朱文。

这一下,淳于意才发觉除了爱女以外,还有这个浪子回头的徒弟在,他向朱文看了一眼,又望着缇萦点一点头说:“你们都进来!”

进入屋内,缇萦先仔细打量一番。虽不是如何舒服像样,但也不是想象中那样简陋凄凉,这自然是朱文的功劳,因此,她不自觉地投以感激的一瞥。

朱文看到了,却无丝毫表示。低着头走了进来,在下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从临淄得了一次教训以后,他对师父的态度,特别是像今天有缇萦在场,他格外要装得谨饬老成。

“阿文!”淳于意低沉而严肃的说道:“我要问你一句话。何以他们今天对我的态度又一大变?想你一定知道原因!”

“他们也只是钦佩师父的仁心绝艺而已!”

“哦——”淳于意大为动容,“果有此话?”

“是的。”

“我倒不大相信,想来是你玩了什么花样!”淳于意停了一下又说,“本来我此刻是待罪之身,什么话也不该说

“师父!”朱文痛苦地打断他的话,“老人家何苦到今天还这样说?”

“怎么?我说错了吗?”

说是未见得说错,只是有些见外,这连缇萦都在词气之中觉察到了,可是她不想帮朱文说话。不是不肯,是不能!她知道父亲的脾气,必须记着避嫌疑。

“我哪敢说师父的话错了?不过,师父最好只朝前看,别往后想。”

“哦,朝前看!”淳于意把头低下来,轻声说道:“我不敢朝前看!”

这表示淳于意不但自觉官司毫无把握,而且已经绝望。如此顽强不屈的一个人,说出这等泄气的话来,真是“哀莫大于心死”,叫亲人听了好不伤心!但缇萦却不敢有何表示,怕因为自己掉泪,更引起老父的伤感。在朱文听来,又是一种感想,他表面放荡随便,其实倒是个极务实际的人。一路行来,第一步是先要把师父安顿好,求得个路途平安——这不仅是为了师父,也是为了下一步的计划。

于是,他凑到淳于意面前,低声问道:“师父你老人家看,如何才能把这场官司打赢了?”

淳于意一愣,摇摇头说:“除非廷尉衙门不畏王府的势力,秉公审问,不过这多半是办不到的事!”

“师父!你莫骂我狂妄,我看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譬如——”朱文停了一下,很含蓄地说:“你老人家起解那一天,也决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个样子,是不是呢?”

淳于意还没开口,缇萦先就抚掌称善,“是啊!”她极兴奋地说,“爹爹,不过三四天的工夫,变化好大噢!这全靠——”她笑笑不说下去了。看一看朱文,不好意思的抿紧了嘴。

淳于意不响,心里有种说不出是喜是忧的滋味?不过朱文和缇萦的话,却都打入他心坎了。朱文稍加思索,接着又开口说道:

“师父,事在人为,第一要紧的是,你老人家要看得开……”

“我倒没有看不开!”淳于意抢着说了这一句,却又有些迟疑,不过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但望你从此改邪归正,努力上进,如果这一路到京师,承官差善待,和你能常常见面,我也还有东西传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