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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取是他的本事,如果是豪奪,戶部就不能不管了。」

趙士深啞口無言,辭出回司,找了尤書辦來,關照他通知張貴來辦過戶,尤書辦答應著復又請示:「是不是還要吳升來對質?」

這一問使得趙士深恍然大悟,尤書辦確是侵吞了那張窩單,如果對質,將無所遁形,因而想出這條脫罪的釜底抽薪之計──窩單都准人過戶了,還對質些甚麼?

「不必對質了。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重重地冷笑一聲,「哼!」

這口不平之氣,並不能從冷笑中發洩。尤其是滕佑的清譽,依舊不能洗刷,愧對良友,為之奈何?趙士深心想,非得好好治一治尤書辦不可。

照他的想法,將尤書辦革職,驅逐回鄉,亦不為過。但細細思考,竟是絲毫動他不得。原來明朝任官,進士為一途,舉人貢生為一途,吏員為一途,名為三途並用,部院書辦,正式名稱謂之「經承」,便是吏員,充任不入流的微末雜職,只是身份雖低,位置卻固若磐石,除非九年通考,過失重大,方能黜退;在平時除非貪瀆有據,不能加以處分。趙士深明知尤書辦舞弊,而就是抓不住證據,徒呼奈何!

氣只好忍下去了。可是滕佑的名聲,混沌一團,總要澄清才是。趙士深計無所出,就只好再去見李敏了。

聽他說完經過,李敏連聲說道:「應該、應該,應該替膝御史洗刷。」他想了一下又說:「這也容易。聽說他就要回京,不管此行有無結束,總是要敘勞績的,我來跟馬負圖說一聲,將來奏請獎勵時,拿他在慶雲謝絕鹽商所贈窩單一事也敘在裏面,不就把他的名聲都洗刷了嗎?」

馬負圖便是左都御史馬文升,扶掖善類,不遺餘力,有這樣好操守的屬下,當然要表揚,所以對李敏的關照,一諾無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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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事中孫珪、御史滕佑回京已在一年以後,面目黧黑,形容憔悴,足見此行的辛苦。馬文升自然慰勞備至,特為設宴接風,請了禮部尚書耿裕作陪。一面把杯,一面聽他們談調查結果。

「我跟滕御史走遍了大藤峽,明查暗訪,沒有人知道紀太后的來歷。賀縣誠然有紀家,但不是紀太后一族。」

「喔,」馬文升問,「那麼紀貴、紀旺呢?」

「不是。據說這兩個人本姓是李,木子李。叔姪二人曾經讀過書,頗工於心計,偽造了一部紀氏族譜,加以有郭太監的迴護,才能冒充得過去。」

「你是說,」馬文升問,「郭太監是知道他們叔姪的底細的?」

「這怕不然。」滕佑接口,「攀龍附鳳,人之常情。郭太監迴護李家叔姪,他們感恩圖報,郭太監自然有好處;皇上哀思亦得稍有寄託,對郭太監自然也另眼相看了。」滕佑停了一下又說:「即如這一回,就有人跟我們建議,找一個姓紀的人,指為紀太后同族,回京覆命,可膺上賞,我們拒絕了。欺君罔上之事,豈是我跟孫給事中做得的?」

馬文升與耿裕對看了一眼,自然是想起滕佑不受紀乘龍的饋贈,默喻於心的緣故。

「現在我要問一句,」耿裕加強了語氣說,「紀太后到底還有沒有親屬在世?」

「沒有了。」

孫珪加一句:「決沒有了。」

耿裕與馬文升都不作聲,心裏卻轉著同樣的念頭,皇帝得知真相,會如何失望傷心?

好半晌,馬文升打破了沉默。「大藤峽的情形如何?」他問,「傜僮有沒有蠢動的跡象?」

問到這一點,滕佑大為興奮,「紀太后的親屬,雖已無人在世,可是紀太后的遺澤,已經廣被蠻荒。傜僮之中的長老,相率約束子弟,說太后的鄉人,豈能造反?」他很把握地說,「照我看,大藤峽可保五十年無事。」

「嗯、嗯,」馬文升欣慰地說,「這也可以上慰聖心了。」

第二天,馬文升到內閣說明孫珪、滕佑廣西之行的經過。閣臣當即將司禮監懷恩請了來,商量如何處置紀貴、紀旺叔姪。

「紀貴、紀旺叔姪,與韋父成的情形不同,後者未受爵祿,不妨從輕發落;紀家叔姪應該重辦。」馬文升又說,「郭太監也脫不得干係。」

「是。」懷恩問道,「重辦重到如何程度?」

「照律例是大辟之刑,不過皇上決不會准。」文淵閣大學士徐溥說,「照斬監候減一等,充軍吧!」

閣臣三人,徐溥居次,但由於是當今皇帝所拔的宰相,發言地位比首輔劉吉來得高,因此一言而決。至於處分郭鏞,則不勞內閣費心,司禮監自會處置。

「再一件事,要請懷司禮婉言陳奏,」馬文升說,「孫、滕二人訪查的結果,已可斷定紀太后親屬,無存世之人。只是我看皇上未必肯死心,還會再要派人,不但徒勞無益,且怕苛擾百姓。我想跟懷司禮約定,如果皇上說再要派御史去訪查,我會犯顏力諫;倘或是派中官,請你諫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