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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公文中極力將案情沖淡,為的是祛除吳知縣的疑慮。半個月以後,吳升未到,卻有吳知縣的一道覆文,說吳升突然失蹤,現正四處尋訪,等找到了,立即命他到部候訊。

這一下,趙士深疑雲大起,事情似乎擺明了。吳知縣心知東窗事發,故意縱放吳升潛逃,庶幾真相可以隱沒。考慮下來,他覺得不能不用到滕佑留下來的那封信了。

打聽到了楊儀方自京東出巡回京,趙士深便寫了一封信,說明案情,等於檢舉慶雲知縣貪瀆,當然也附了滕佑的信在內。照他的想法,楊儀應該很快地有答覆,誰知竟是音信杳然,正待再一次去信催促時,來了個人求見。

這個人便是慶雲知縣吳石安,見了趙士深,以屬下之禮參謁,看他三綹長鬚,面目清癯,不像個風塵俗吏,趙士深便也很客氣地接待,互道仰慕,略事寒暄,隨即談入正題。

「楊巡按關照,讓我親自來見,說明一切,不過我覺得好像我的嫌疑亦很重,實在沒有甚麼好說的。我已經向巡按面陳,自願解職聽勘。楊巡按說:先到部聽了司官的意思再說。」

「不,不!」趙士深急忙說道,「戶部不涉司法,談不到解職聽勘。不過,吳升如果不能到案,不特老兄處於嫌疑之地,滕御史的清譽亦受傷害。所以無論如何,要把吳升找到。」

「是。這是全案關鍵所在,我已經派人到他的家鄉江蘇揚州去查訪了。」

「揚州是淮鹽聚散之地,怪不得他知道窩單有大利可圖。」趙士深又問,「當初滕御史不肯收窩單,是老兄叫他退回去的?」

「不!他回來說,滕御史已經收下了。」

「喔!」趙士深頗感意外,「照此說來,吳升是早就蓄意想侵吞了?」

「是的。」吳石安痛心地說,「此人跟我多年,平時還算誠實可靠,不想這回做出這樣荒唐的事來!」說到這裏,臉上出現了疑惑的神色,仿佛不相信吳升會幹出這等荒唐事來似的。

趙士深心中一動,順口問了一句:「真的誠實可靠?」

「是。」

「那,俗語說的『無鬼不死人』,或許吳升背後另有指使的人,不妨細查一查。」

「見教得極是。」吳石安答說:「一有結果,即當專函奉陳。」

※※※

趙士深的見解很高明,吳升背後確有指使的人──當吳石安回到慶雲不久,派到揚州的人,已將吳升找到,押了回來。吳升一見主人的面,俯伏在地,痛哭流涕,自責糊塗。吳石安倒是好言相慰,說只要他不隱瞞片言隻語,據實直陳,自會替他擔待一切。

原來當滕佑到慶雲查案之時,吳升正交了個損友,同嫖共賭,性情在變。他那損友得知滕佑拒收窩單,便即勸吳升侵吞入己。隨後陪著他到戶部去過戶,改注的姓名,是吳升的本名朱廣生。

經手承辦的尤書辦,看他不像持有價值兩三千銀子的鹽引窩單的人,便另有想法了。

窩單改注,本來要送陋規,總在五十兩至一百兩之間,由於疑心吳升的窩單來路不明,獅子大開口要五百兩,分文不能少;明言如果不願,要暫扣窩單,讓吳升將原主紀乘龍邀了來辦理過戶。

這明明是有意刁難,因為紀乘龍的窩單,附有出讓的筆據,而且吳石安很周到,預先蓋了慶雲縣的大印,等於立了案的「紅契」,就沒有再邀原主到案的理由了。

吳升情急之下,脫口說了一句:「是滕都老爺叫我來辦的,你何必故意為難。」

這一下,恰好為尤書辦抓住把柄,當即表示,要問「滕都老爺」查證了再說。同時聲明,三天以後才會行文都察院,這是暗示,三天之內,能湊足五百兩銀子送來,這張窩單仍舊會屬於「朱廣生」。

三天以後,又是三天,吳升和他的損友,始終湊不齊五百兩銀子。尤書辦也就只好公事公辦了,其實他已另有打算,決意借滕佑來驅逐吳升,來個黑吃黑,截留那張窩單,找個機會過戶到自己名下。

果然,等趙士深命他去傳喚吳升時,他先是出言恐嚇,然後加以撫慰,勸他趕緊先回慶雲,為替他把事情壓下來,不加追究,同時表示,會替他把窩單賣掉,除去回佣以外,他另提五百兩銀子,與戶部的書辦俵分,其餘的仍歸吳升。

明知他的話靠不住,但吳升方寸已亂,眼前只求免禍,餘非所問。白賠盤纏,回到慶雲以後,日夜提心吊膽。到得他主人奉巡按御史楊儀之命,進京到戶部去見趙士深時,吳升心知不妙,託病不肯隨行,同時悄悄安排,溜之大吉。

真相既明,吳石安除了軟禁吳升並逮捕他那損友以外,將經過情形詳詳細細寫了一封信,派專差送到京中。趙士深一看,當然要找尤書辦。

「絕沒有這回事!慶雲吳知縣血口噴人。」尤書辦面不改色地說,「請趙老爺通知吳知縣,把吳升解了來,我跟他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