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共和国之死(第10/12页)

因为他了解罗马人。奥古斯都与他们共同拥有最深沉的梦想和愿望,这一点使他赢得了世界。作为共和国最后一个伟大的强人,他以病理学家般的犀利眼光看出,恶意的毁谤败坏了城市的高贵理念。对此,他从未错过利用的机会。“永远勇敢作战,行事永远比别人高尚。”波西德尼乌斯引用权威的荷马警句,曾如此教导庞培。然而,英雄时代过去了,勇敢作战、行事比别人高尚的愿望也消失在罗马的废墟中。赌注已变得太高,野心家掌握的资源太多,他们使用的方法太可怕、太有破坏性,结果将共和国及其帝国带到了毁灭的边缘。传统体制消亡了,公民们不再有共同的前提假设和边界限制,罗马成了追求赏金者毫无顾忌的秀场,只有那些最残酷毒辣的家伙才能胜出。屋大维19岁就进了秀场;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控制整个国家。如今,这个目标实现了,对手们或已死去,或已被驯服,人民则疲惫不堪,无力挑战他的权威。奥古斯都面临着重大抉择。他可以继续践踏城市的传统,以军事强人的剑为后盾行使权力,像他的父亲和安东尼那样的“神”一样;他也可以扮成传统的继承者。通过变成“奥古斯都”,他表明了自己的选择。他将与元老院合作而不是对抗。他将拿古训教导同胞:野心如果不是用作追求普遍利益的工具,那就是犯罪。作为“罗慕路斯的人民最好的保护者”,28他将恢复公民权利的理念,使人们再不过分地追求荣誉,从而不再被贬入奴役状态,不再遭受内战的荼毒。

这体现出一种强力秩序的惺惺作态,不过,罗慕路斯的人民已经无力计较了。现在,公民们相信他们的毁灭是不可避免的。

匆匆流逝的时间像吸血蚂蝗一样,

有什么不曾被它败坏呢?

我们的父辈过得比他们的父辈差,

我们过得比我们的父辈差——不久,

我们也会有孩子,他们的生活将更加恶化。29

这种悲观主义远不是厌战情绪所能解释的。过去,他们确切地知道做一名罗马人意味着什么。如今,曾经确定的东西动摇了,惶惑不安的人民渴望着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价值观:尊严,对荣誉的热情追求,对军事的热切爱好。自治权欺骗了他们。共和国不仅丧失了自由,还丧失了它的灵魂——或者说,罗马人害怕这样。

这是一项挑战,同时也意味着机遇,因为奥古斯都鼓励他们争取其对立面的实现。这一点做到后,他的政权基础也就巩固了。如果一位公民不仅给同胞们带来和平,还恢复了他们的习俗,他们的过去与自豪感就真是“庄严的”了。但是,他不可能仅靠立法完成这些,“若没有传统激励他们,法律有什么用呢?”30只有法令不足以复活共和国。罗马人民必须配合奥古斯都的努力,必须证明他们的决心,从而奠定这项政策真诚而伟大的根基。新的时代将成为罗马人面前的道德任务,如他们在走向辉煌的历程中经常面对的那样。奥古斯都曾说过,他只要他的成就与声望配得上的权威。如今,他号召同胞们和他一起投身恢复共和国的伟业。简单地说,他鼓励他们重新成为公民。

和传统做法一样,这项计划要靠战败者的钱来支持,奥古斯都的梦想建立在克娄巴特拉的废墟上。公元前29年,屋大维从东方回到罗马,带来了托勒密家族的巨额财富。这笔钱立刻派上了用场。在意大利,在各行省,他买下了大片地产,从而不必再重复他年轻时犯下的罪行,用没收的土地安置老兵。那种做法造成了极大的苦难和不安,沉重地摧残了罗马人的自我形象。奥古斯都用天文数字般的花费补偿了以前做的恶。“保证每位公民的财产权”成了新政权的一个口号,受到民众的广泛欢迎。无论从道德上、社会上还是经济上看,罗马人都认为保障财产权是好的。对那些获得财产退赔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一个新黄金时代的开始:“田地重新被耕种,人们尊重神圣的传统,免受焦虑的煎熬。”31

喜欢这个黄金时代的人也要承担义务。不同于西比尔描述过的乌托邦,新时代并非不需劳作,没有危险。伊甸园并不存在,新时代要培育吃苦耐劳的公民。花了那么多托勒密的财富,奥古斯都当然不想同胞们像女人气的东方人那样吃饱等饿。怀着所有罗马改革者都有的古老梦想,他期望复活古代农人的粗犷美德,为共和国找回根基。这正是罗马神话的一部分,深深打动了他们:既是对美好过去思乡般的怀恋,同时造就勇毅坚定的精神,造就一代刚强的罗马人,依靠他们把共和国的原则传播到天涯海角。“严峻的贫困状态和艰苦的劳作可以征服一切。”32屋大维在东方击败克娄巴特拉、结束内战的时候,维吉尔如此写道。再没有对懒惰无为的伊甸园的幻想,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野心,更大的挑战。罗马人认为值得为此奋斗。在共和国,荣誉本身从来不是目的,而是通向一个无限目标的途径。对公民是这样,对罗马也同样如此。它的存在就是一场斗争,就是抗拒灾难的发生。在经历了内战的一代人看来,这是历史给他们的安慰。大乱之后是大治。混乱年代过去了,文明秩序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