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魏玛时期的德国人和犹太人(第11/25页)

瓦塞尔曼没有成为他努力要成为的调节者和治病者,成为激发德国人和犹太人上升到更高形式的文明意识的世俗圣人。但是,他明显成功地洞察了经常控制普通德国人看到真实和想象的犹太人时所产生的仇恨根源。因为他就这个主题不得不说的东西,尤其是在其自传性著作《我作为德国人和犹太人的道路》(1921)中必须要说的东西,借助于后来在纳粹统治下发生的事情,变得如此引人注目,因此它应该得到一定的篇幅加以审视。

尽管瓦塞尔曼认识到犹太恐惧症是一个普遍的西方现象,因此以不同水平的强度存在于整个西方国家;但是,它在说德语的地区有着鲜明的特征。这就是某种全国性的德国人的仇恨。它的明确性质就是它的迷信特性,即事实上它是一个幻觉。但是,瓦塞尔曼很快又说这是一个自觉自愿的而非不情愿的妄想,是一种选择而非必然。他相信,根植于这种妄想,人们能够发现怨恨、失落的社会恐惧、挫败、敌意、嫉妒和仇恨交织在一起。在其中,人们能够发现恶魔的恐惧,办事员的麻木,穷人、受骗者和无知者的怨恨,谎言者的虚伪。这里也有人们可以在宗教狂热中经常发现的一点猴子似的恶意。进一步而言,犹太恐惧症包含了贪婪、敌意、杀戮欲、被诱奸或引诱的恐惧、神秘事物的诱惑、自尊的匮乏。总之,德国人的犹太恐惧症是所有这些因素的融合。同样,它也是难以理解的和非理性的。当丹麦一位朋友询问瓦塞尔曼“德国人的仇恨到底想要做什么”,并同时说“在我们的祖国,犹太人得到普遍的喜爱”的时候,瓦塞尔曼对犹太人分裂的忠诚、双重热爱的困境作了复杂的解释,后来他认识到自己应该告诉好奇的丹麦人的事情是,被内部分裂弄糊涂的德国人,就是需要仇恨的感情和合适的替罪羊去吸收仇恨。在每一次失败之后,在每一次紧要的关头,在每一次胶着的境遇当中,他们都会将责难和罪行转移到犹太人头上。他同意丹麦人的观点,即从第二帝国建立以来,德国人异常缺乏自由主义,但是他们的仇恨强度也涉及想象、自由、善良意志的匮乏。

只要德国人让犹太人为每一种社会问题负责,只要他们相信犹太人毒害了德国的环境,引诱年轻的德国人接受“非德国的”生活方式——商业的算计、忧郁的沉思、不可知的怀疑、亚洲式的好色——瓦塞尔曼认为,只要德国人相信这些幻觉,德国人的这一仇恨就不会被治愈。他用两个特别有效的例子证明了德国人仇恨的非理性,一个是虚构的,一个来自他与一位朋友的对话。他认为,作为德国的犹太人,可以比作从来没有拿过完全工资的工人,尽管他和他的德国同事干得一样好。无论何时这位犹太人抱怨这样不公平的待遇,要求适当的应得,他都会被告知,他不能得到全部的工资,就是因为他是个麻子。他连忙赶回家,在镜子面前审视自己的脸庞,但是没有发现一点麻子的迹象。他返回工厂,告诉施害他的人,说自己一点瑕疵都没有。然而,这没有使他的情况发生变化。因为雇主耸耸肩说:“有人报告说你是个麻子,因此你就是个麻子。”瓦塞尔曼指出,假如我们让自己穿上了这一饱受折磨的人的鞋子,我们就会理解他精神的困扰。这里有一个人被借口否认了基本的权利,这个借口就是他有他自己不能发现的瑕疵。他一直强调自己试图找到它,因为官方一直报道瑕疵就在他的脸上,这个被打上标记的犹太人试图为他的权利斗争,反复几次之后,他的心里开始麻木了,就此放弃了斗争。正如瓦塞尔曼所言:“这样的对待是一种巧妙的、被构想出来的折磨。”

在德国人和犹太人之间一直存在着一个永恒的障碍。这种感觉出现在瓦塞尔曼与好友在家的私下讨论中。他问他的朋友:是哪些原因把德国人和犹太人分割开来,特别是哪些原因把我们两人分割开来?是不是信仰?因为我们两人既非都是基督徒或犹太人。我们是否被血统分割?确实,纯粹的德国人是不存在的,他们和法国移民、斯拉夫人、斯堪的纳维亚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更有可能和两百多年来洪水般席卷德国领土的匈牙利人、蒙古人相混合。他询问他的朋友,假如德国人和犹太人之间的差异不能在血统中发现,是否可以在不同的道德结构或者不同的人类模型中发现?他的朋友回答道,这可能就是答案:犹太人是拥有不同道德的人,因此是不同的人。他的朋友为了证实瓦塞尔曼是否是他所认为的不同的人,要他把手放在胸前发誓,他是否“感到自己是一位真正的犹太人”。但是,瓦塞尔曼犹豫了,因为他想要知道他朋友的问题的含义是什么。他的朋友笑着说:因为围绕着“犹太人”这个词所存在的困难,他知道对瓦塞尔曼来说,承认感到好似犹太人是艰难的,瓦塞尔曼反戈一击,“德国人”这个词也是一样的困难。他的朋友改变了他提问的思路,想要知道瓦塞尔曼的母亲是否是明确的犹太人,在他的族谱中是否有跨民族的情况。当瓦塞尔曼肯定地坚持他纯粹的犹太背景的事实时,他的朋友摇了摇头,承认他的情况非同寻常,是一个特殊的情况,因为他喜欢和尊重的朋友肯定不可能是纯粹的犹太人。但是,瓦塞尔曼没有要求得到特别的豁免和特别的认可,即他的情况是一个例外,使他可以宣布自己是一个荣誉的德国人。瓦塞尔曼可能只是对他朋友根深蒂固的偏见和他天真的信念感到惊讶,他相信任何出生在德国土地上,呼吸着它的空气,吸收它的语言和文化规范的人,都将自动地被认为是德国人。他的朋友犹豫地把瓦塞尔曼接纳为同等的德国人,这是因为情感上有着相当深的抵触,以致瓦塞尔曼永远不再有这种体验,怀疑一个犹太人能够作为一个德国人被人们接受。假如一个人的朋友感到至多是乐意作出一个有优越感的豁免,最糟的是作一个“两者必居其一”的选择,那么对于瓦塞尔曼来说就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犹太人将永远被烙上德国土地上异类的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