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原堂论文卷上(第6/12页)

奏疏惟西汉之文,冠绝古今。西汉前推贾、晁,后推匡、刘。贾、晁以才胜,匡、刘以学胜,此人人共知者也。余尤好刘子政忠爱之忱,若有所甚不得已于中者,足以贯三光而通神明。是故识精而不炫,气盛而不矜,料王氏之必篡,思有以早为之所,而又无诛灭王氏之意。宅心平实,指事确凿,皆本忠爱二字,弥纶周浃而出。吾辈欲师其文章,先师其心术,根本固则枝叶自茂矣。

刘向/论起昌陵疏

臣闻《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故圣贤之君,博观终始,穷极事情,而是非分明。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独一姓也。孔子论《诗》,至于“殷士肤敏,裸将于京”,喟然叹曰:“大哉天命!善不可不传于子孙,是以富贵无常,不如是,则王公其何以戒慎?民萌何以劝勉”萌与甿同,力田之民曰甿。盖伤微子之事周,而痛殷之亡也。虽有尧舜之圣,不能化丹朱之子;虽有禹汤之德,不能训末孙之桀纣。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昔高皇帝既灭秦,将都洛阳,感悟刘敬之言,自以德不及周而贤于秦,遂徙都关中,依周之德,因秦之阻,世之长短,以德为效,故常战栗不敢讳亡。孔子所谓“富贵无常”,盖谓此也。以上言自古无不亡之国,宜薄葬以免后世之发掘。

考文皇帝居霸陵,北临厕,意凄怆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斫,陈漆其间,岂可动哉?”陈,施也。以石为椁。又以纻絮斫斩糜烂,而施漆于其间,犹吾乡之以瓷灰和漆封棺之口也。张释之进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使其中无可欲,虽无石椁,又何戚焉?”夫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故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孝文寤焉,遂薄葬,不起山坟。以上因国家有废兴,引出孝文薄葬之贤。

《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藏之中野,不封不树,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棺椁之作,自黄帝始。黄帝葬于桥山,尧葬济阴,邱陇皆小,葬具甚微。舜葬苍梧,二妃不从;禹葬会稽,不改其列;殷汤无葬处;文王周公葬于毕;秦穆公葬于雍囊泉宫、祈年馆下;樗里子葬于武库,皆无丘陇之处。此圣帝明王贤君智士,远览独虑无穷之计也。其贤臣孝子,亦承命顺意而薄葬之。此诚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夫周公,武王弟也,葬兄甚微。孔子葬母于防,称古墓而不坟,曰:“某东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不识也。”为四尺坟,遇雨而崩,弟子修之,以告孔子。孔子流涕曰:“吾闻之!古者不修墓。”盖非之也。延陵季子适齐而反,其子死,葬于赢博之间,穿不及泉,敛以时服,封坟掩坎,其高可隐其高可隐,谓人隔坟而立,可隐肘也。不能遮蔽全身,不甚高耳,而号曰:“骨肉归复于土,命也,魂气则无不之也。”夫赢博去吴千有余里,季子不归葬。孔子往观,曰:“延陵季子于礼合矣。”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其葬君亲骨肉皆微薄矣,非苟为俭,诚便于体也。宋桓司马为石椁,仲尼曰:“不如速朽!”秦相吕不韦集知略之士而造《春秋》,亦言薄葬之义,皆明于事情者也。以上杂引圣哲薄葬之事。

逮至吴王阖闾违礼厚葬,十有余年,越人发之。及秦惠文、武、昭、严、襄五王,皆大作丘陇,多其瘗藏,咸尽发掘暴露,甚足悲也!秦始皇帝葬于骊山之阿,下锢三泉,上崇山坟,其高五十余丈,周回五里有余,石椁为游馆游馆,以石为离宫、别馆于地下,人膏为灯烛,水银为江海,黄金为凫雁,珍宝之藏,机械之变,棺椁之丽,宫馆之盛,不可胜原。又多杀宫人,生埋工匠,计以万数,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骊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万之师至其下矣。项籍燔其宫室营宇,往者咸见发掘。其后牧儿亡羊,羊入其凿,牧者持火照求羊,失火烧其藏椁。自古及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数年之间,外被项籍之灾,内离牧竖之祸,岂不哀哉!是故德弥厚者葬弥薄,知愈深者葬愈微。无德寡知,其葬愈厚,丘陇弥高,宫庙甚丽,发掘必速。由是观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见矣。以上历言厚葬之祸,而合前段薄葬,总一收束。

周德既衰而奢侈,宣王贤而中兴,更为俭宫室,小寝庙,诗人美之,《斯干》之诗是也。上章道宫室之如制,下章言子孙之众多也。及鲁严公刻饰宗庙严公,即鲁庄公。庄为汉帝之讳,故班氏《汉书》避之,多筑台囿,后嗣再绝,《春秋》刺焉。周宣如彼而昌,鲁秦如此而绝,是则奢俭之得失也。以上泛言奢俭之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