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移驾东都,酝酿朝堂巨变(第9/10页)

李治听罢畅然,以赌赢了一般的骄傲眼光注视着韩瑗,冷笑道:“你以为朕不明,但朕所用之人何尝有负于朕、有害于国?你怎么就会看不到?你是眼不明,还是心不正?子曰,‘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朕看你跟褚遂良、长孙祥他们分明就是一党!朋党在朝岂能不除?天下生死予夺岂不由朕!”

韩瑗身子一晃——完了!彻底完了。辞官不让走,家破人亡就在眼前,但我韩某人区区一关中老汉死何足惜?可叹这大唐社稷……

李治的目光又扫向来济,不无痛惜道:“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你不遵朕意,乱议是非,不为朕着想,反倒推波助澜!自作孽,怨得谁!怨得谁!”

来济突然很想哭——怎会这样?两年前元舅被击败时,多少文武大臣曾为之庆贺?可是今天呢?今日局面固然是关陇一派余威尚在,但更重要的是重用小人把许多正直之人逼到对立面上!变革没有错,可问题是用什么样的人变,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做。如果为权力不顾是非、强压舆论,那和当初的长孙无忌有何区别?当年我在东宫侍奉的那位仁厚善良、纯真孝顺、正直无私的晋王哪去了?为何人一旦坐上龙位就会心智全非、不择手段啊!

李治再没耐心和他们啰唣,抖衣起身,“许敬宗,随朕到后面,朕要给苏定方写份密诏,你来执笔。”再不理韩来二人,扬长而去。

韩瑗、来济便如两尊雕塑,愣愣站在那里,许久许久才不约而同发出叹息,蹒跚着下殿。深秋之日,黄昏将至,凛冽的朔风卷着枯叶盘旋于天地间,两人默默无言,似乎都忘了寒冷,如行尸走肉般缓缓走出宣政殿、穿过月华门。那狂风呼啸中,隐隐传来吟诗之声:

萧萧度阊阖,习习下庭闱。

花蝶自飘舞,兰蕙生光辉。

相乌正举翼,退鹢已惊飞。

方从列子御,更逐浮云归。

抬头望去,有两个绯袍乌纱的身影正屹立晚霞下,迎着秋风唱和诗句;走近才认出是上官仪与董思恭。

“韩公、来公。”两人一并拱手。

来济听了方才董思恭的诗句,愈加心神黯然:“方从列子御,更逐浮云归……我注定要随冲虚而去,无缘再逐浮云。”他已预感到不妙——因是东宫出身,他本来已得宽宥,可今日之情势又生生将他拉到了处置行列,倒霉的日子不远啦!

董思恭也是潜邸旧属,文人心性不拘小节,竟不顾尊卑一把抱住来济臂膀,嬉笑道:“我的来大宰相!别整天愁眉苦脸的,有什么想不开?反正你如今是无事之身,走走走,喝两杯去!”

来济望着这个整天悠哉悠哉的老朋友,愁眉苦脸道:“我却不知为何你任何事都想得开。”

董思恭自有道理,笑道:“天下之事千头万绪,纵你放手不管,自会有人乐得去过问。好也罢歹也罢,饭照样吃、日子照样过,你急白头发又有何益?”

来济不禁苦笑——倒是这个理!但人总有良知、有道义吧?明知不妥岂有放任之理?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权力之争,纵然无是非之分,但终归有个底线。以卑劣手段获取的胜利能带来好的结果吗?为何争到最后总是败德沦丧?为何牺牲掉的都是赤心为国的良士啊!

董思恭哪管许多:“前业作因缘,今身都不记。今世受苦恼,未来当富贵。不是后身奴,来生作事地。不如多温酒,相逢一时醉!哈哈哈……”不由分说硬拉着来济走了。

韩瑗望着二人背影,竟有几分羡慕——我如今身边连个可以共饮浇愁之人都没有!回过头来,见上官仪兀自手捻长须站在那里,道:“你不与他们去?”

上官仪悻悻道:“姓董的吟一首秋风诗,便以为能压倒上官某,我今日若不作出一首,岂不令他小觑?”说罢踱起步子、摇曳衣袖,昂首漫顾那茫茫天际,时而蹙眉时而欣笑,原地绕了两个圈子,突然开口吟唱道:

泬寥空色远,芸黄凄序变。

涸浦落遵鸿,长飙送巢燕。

千秋流夕景,万籁含宵唤。

峻雉聆金柝,层台切银箭。

“芸黄凄序……浦落遵鸿……”韩瑗向远处张望,果见一只老雁奋力翱翔,却敌不过凛冽秋风,如流星般滑落天际,不知坠在何处尘埃,“好!作得好!”不知不觉间他眼角已渐渐湿润。

“若韩公喜欢,这首拙作便赠与您……”上官仪话说一半才发觉他神情异样,“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