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荀子及儒家中之荀学(第5/9页)

六 【社会国家之起源】

荀子曰:“人之欲善者,其性恶也。”黄百家驳之云:“如果性恶,安有欲为善之心乎?”(《宋元学案》卷一)观以上所说,亦可知黄百家此驳,不足以难荀子。所谓善者,礼仪文理也,仁义法正也,人本不欲此,不过不得不欲此耳。荀子曰:

万物同宇而异体,无宜而有用为(同于)人,数也。人伦并处,同求而异道,同欲而异知,生也。皆有可也,知愚同。所可异也,知愚分。势同而知异,行私而无祸,纵欲而不穷,则民心奋而不可说也。……无君以制臣,无上以制下,天下害生纵欲,欲恶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则必争矣。故百技所成,所以养一人也。而能不能兼技,人不能兼官。离居不相待则穷;群而无分则争。穷者,患也;争者,祸也。救患除祸,则莫若明分使群矣。强胁弱也,知惧愚也,民下违上,少陵长,不以德为政,如是则老弱有失养之忧,而壮者有分争之祸矣。事业,所恶也。功利,所好也。职业无分,如是则人有树事之患,而有争功之祸矣。男女之合,夫妇之分,婚姻聘内,送逆无礼,如是则人有失合之忧,而有争色之祸矣。故知者为之分也。(《富国篇》,《荀子》卷六页一至三)

此以功利主义说明社会国家之起源,而与一切礼教制度以理论的根据;与《墨子·尚同篇》所说同。盖人有聪明才知,知人无群之不能生存,又知人无道德制度之不能为群,故知者制为道德制度,而人亦受之。“故知者为之分也”,“知者”二字极可注意。盖人之为此,乃以其有知识之故,非以其性中本有道德之故也。

荀子又曰:

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义。故义以分则和,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故宫室可得而居也。故序四时,裁万物,兼利天下。无它故焉,得之分义也。故人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离,离则弱,弱则不能胜物,故宫室不可得而居也。不可少顷舍礼义之谓也。(《王制篇》,《荀子》卷五页十二至十三)

此言似以“有义”为“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似从“人之所以为人者”立论,以证明分义之为必要。然归结于“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故宫室可得而居也”;则仍从功利主义立论。

荀子又曰:

人之所以为人者,何已也?曰,以其有辨也。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然则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今夫狌狌形笑,亦二足而无毛也,然君子啜其羹,食其胾。故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故人道莫不有辨,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圣王。(《非相篇》,《荀子》卷三页五至六)

此就“人之所以为人者”立论,以证明礼之必要。此点与孟子同。然以为“人之所生而有”者,惟“好利而恶害”等,仍与孟子异。

七 【礼论、乐论】

荀子于《礼论篇》又论礼之起源,曰:

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荀子》卷十三页一)

此谓礼定分以节人之欲。上文谓孔子讲学,一方面注重个人性情之自由,一方面又注重人之行为之外部规范。(第四章第五节)孟子较注重于个人性情之自由,盖孟子既主性善之说,当然亦重视个人之道德判断也。(第六章第五节)荀子较注重于人之行为之外部规范,较注重礼。荀子曰:

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劝学篇》,《荀子》卷一页十一)

又曰:

凡用血气志意知虑,由礼则治通,不由礼则勃乱提僈。食饮衣服居处动静,由礼则和节,不由礼则触陷生疾。容貌态度进退趋行,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众而野。故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诗》曰:“礼仪卒度,笑语卒获。”此之谓也。(《修身篇》,《荀子》卷一页十七)

盖荀子以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故不能不注重礼以矫人之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