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惠施、公孙龙及其他辩者(第6/9页)
坚未与石为坚而物兼。未与为坚而坚必坚。其不坚石物而坚,天下未有若坚而坚藏。白固不能自白,恶能白石物乎?若白者必白,则不白物而白焉。黄黑与之然,石其无有,恶取坚白石乎?故离也,离也者因是。(同上)
谢希深注曰:“坚者不独坚于石,而亦坚于万物,故曰:‘未与石为坚而物兼’也。亦不与万物为坚而固当自为坚,故曰:‘未与物为坚而坚必坚也。’天下未有若此独立之坚而可见,然亦不可谓之无坚,故曰:‘而坚藏也。’”(同上)独立之白,虽亦不可见,然白实能自白。盖假使白而不能自白,即不能使石与物白。若白而能自白,则不借他物而亦自存焉。黄黑各色亦然。白可无石,白无石则无坚白石矣。由此可见坚白可离而独存也。此就形上学上言“坚”及“白”之共相皆有独立的潜存。“坚”及“白”之共相,虽能独立的自坚自白,然人之感觉之则只限于其表现于具体的物者,即人只能感觉其与物为坚与物为白者。然即其不表现于物,亦非无有,不过不能使人感觉之耳。此即所谓“藏”也。其“藏”乃其自藏,非有藏之者;故《坚白论》曰:
有自藏也,非藏而藏也。(同上)
柏拉图谓个体可见而不可思,概念可思而不可见,即此义也。于此更可见“坚”、“白”之“离”矣。岂独“坚”、“白”离,一切共相皆分离而有独立的存在,故《坚白论》曰:
离也者,天下故独而正。(同上)
八 【公孙龙之“指物论”】
现代新实在论者谓个体之物存在(exist);共相潜存(subsist)。所谓潜存者,即不在时空中占位置,而亦非无有。如坚虽不与物为坚,然仍不可谓无坚。此即谓坚“藏”,即谓坚潜存也。知“坚藏”之义,则《公孙龙子·指物篇》可读矣。《指物篇》曰:
物莫非指,而指非指。天下无指,物无可以谓物。非指者,天下无(原作而,据俞樾校改)物,可谓指乎?指也者,天下之所无也;物也者,天下之所有也;以天下之所有,为天下之所无,未可。天下无指,而物不可谓指也;不可谓指者,非指也;非指者,物莫非指也。天下无指,而物不可谓指者,非有非指也。非有非指者,物莫非指也。物莫非指者,而指非指也。天下无指者,生于物之各有名,不为指也。不为指,而谓之指,是兼不为指。以有不为指,之无不为指,未可。且指者,天下之所兼。天下无指者,物不可谓无指也。不可谓无指者,非有非指也。非有非指者,物莫非指,指非非指也,指与物,非指也。使天下无物指,谁径谓非指?天下无物,谁径谓指?天下有指无物指,谁径谓非指?径谓无物非指?且夫指固自为非指,奚待于物,而乃与为指?(《公孙龙子》卷中)
天下之物,若将其分析,则惟见其为若干之共相而已。然共相则不可复分析为共相,故曰:“物莫非指而指非指,天下无指,物无可以为物”也。然共相必“有所定”,有所“与”,即必表现于物,然后在时空占位置而为吾人所感觉;否则不在时空,不为吾人所感觉;故曰:“天下无物,可谓指乎?”又曰:“指也者,天下之所无也;物也者,天下之所有也。”盖共相若“无所定”,不“与物”,则不在时空而“藏”,故为“天下之所无也”。物有在时空中之存在,而为“天下之所有”。故物虽可分析为若干共相。而物之自身则非指。故一方面言“物莫非指”,一方面又言“物不可谓指”也。谓“天下无指”,即谓共相之自身,不在时空内。然天下之物,皆有其名。“名,实谓也。”名所以谓实,实亦为个体,名则代表共相。然名亦只为共相之代表,非即共相。天下虽有名,而仍无共相。故曰:“天下无指者,生于物之各有名,不为指也。”名不为指,则不可谓之为指。故曰:“以有不为指,之无不为指,未可。”一共相为其类之物之所共有,如“马”之共相为马之类之物所共有,白之共相为白物之类之物所共有。故谓天下无指,非谓天下之物无指也。故曰:“且指者,天下之所兼。天下无指者,物不可谓无指也。”按一方面言,物莫非指,盖具体的物皆共相之聚合而在时空占位置者也。按又一方面言,则物为非指,盖在时空占位置者乃个体,非共相也。故按一方面言,“不可谓无指者,非有非指也,非有非指者,物莫非指”;按又一方面言,“指非非指,指与物非指也”。“指与物,非指”者,若干共相联合现于时空中之“位”而为物。现于物中之指,即“与物”之指,即所谓“物指”。若使无指,则不能有物。若使无物指,亦不能有物。若使有指无物,则仅有“藏”而不现之共相,而讲物指之人亦无有矣。故曰:“天下无物指,谁径谓非指?天下无物,谁径谓指?天下有指无物指,谁径谓非指,径谓无物非指?”然共相联合而现于时空之位以为物,亦系自然的,非有使之者故曰:“且夫指固自为非指,奚待于物,而乃与为指?”“非指”即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