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第22/27页)
研究成吉思汗的学者对他先进的军事组织制度赞不绝口。他给手下的人提供“人尽其才的职业生涯”。他把军队分为合理的十人队、百人队和千人队,此举远远早于现代西方排、连、团的指挥制度,蒙古军队最终拥有了95支“千人队”。这些无疑都很重要。成吉思汗除了近亲之外,任命指挥官时不考虑血统,只考虑表现,此举打破了部落行为的模式。然而,进行这些革新的蒙古民族只是一个很小的民族,人数太少,完全不足以征服多于他们数百倍的人口。大草原上任何骑马民族的人口都从未超过几十万,不过以征服的面积而论,他们谁也无法望蒙古人之项背;即使他们改善组织形式,恐怕也不可能像蒙古人那样能攻善战。这里面还有其他的因素。
这些因素中不包括先进的技术。蒙古人和匈奴人、突厥人,还有保留了遗传自他们大草原祖先对马匹的热爱的中国贵族一样,作战时只会骑马弯弓射箭;一说他们的军队中有披甲骑兵,但那是极不可能的。的确,蒙古人招募的外族士兵知道如何打围城战,可是,在火药发明之前,如果堡垒的守军拼死抵抗,打围城战就既费力又费时。既然蒙古人不像有人猜测的已经掌握了火药的应用——那时恐怕世界上还没有人会用火药——却仍然攻克了东方和西方的一系列要塞,包括河中地区的讹答剌(Otrar,1220年),波斯的巴尔赫(Balkh)、梅尔夫(Merv)、赫拉特(Nishapur)和尼沙布尔(1221年)。还有西夏的首都宁夏(1226年),那么我们只能认为,那里的守军未做抵抗就望风而逃了。值得注意的是,在唯一坚决抵抗蒙古人的波斯的玉龙杰赤城(Gurganj),围城战从1220年10月持续到1221年4月,正符合同时代西方封建领主对围城战所需时间的估计。
当时,蒙古人不可战胜的流言似乎传播甚广。我们知道,蒙古大军甫一开到,布卡拉和撒马尔罕即不战而降;在布卡拉,成吉思汗可能是为了呼唤阿提拉的神灵,在大清真寺的演讲中也自称为“上帝之鞭”。是什么造就了蒙古人战无不胜的名声?蒙古人学会了使用马镫,阿提拉的匈奴人当时还不会,但马镫已经普及了500年。蒙古人的马匹经过逐渐改良,比匈奴人的马品种更好;通过骑术的提高,他们可能可以驱养更大的马群,但这些本领突厥人也都有。成吉思汗和他的儿子们给族人规定了严格的纪律,他们的扎撒(ya-sa,意为法令)规定,战利品归集体所有,战斗中抛弃战友是死罪。这些法令所制裁的私吞财物和在危险面前临阵脱逃的行为正是“原始”战争的特点。我们也许可以因此把蒙古骑兵视为在“军事地平线”之上活动的军队,而不只是一股作战的匪帮。然而,这仍然解释不了其他民族如此畏惧他们的原因。
如果能够看到蒙古人的侵略并非遍地开花、同时出击,而其实是按部就班,从小处开始,每一步前进都严格计划、精心执行,那么就有了着眼之处。前面提到蒙古人非常重报复。确实,他们的第一场胜仗打的是钦察人,因为他们侮辱成吉思汗,要求他对他们行扈从之礼;第二次战争的敌人是花剌子模人,因为他们不顾道义,杀害了前来要求贸易的使者。然而,成吉思汗绝非乘怒兴师的莽夫;他和亚历山大大帝一样,如饥似渴地了解关于他要打击的敌人的情报,为此设有广泛的间谍网。他与亚历山大的另一个相似之处在于他也是冷静理性的战略家。在发兵攻打钦察人时,他决定不走穿越戈壁沙漠这条直接但难走的路,而是绕道走甘肃的河西走廊;这条路在长城以西,出准噶尔山口,是丝绸之路的延伸。走这条路需要首先打败西夏,成吉思汗视其为事前必须扫清的障碍。
他这样做非常有道理。当时许多骑马民族正你争我夺,都想重现6世纪突厥人在大草原上建起的统一帝国;西夏人,或称党项人,据说就是其中的一方。那些骑马民族之间没有正式宣战,外部世界对他们的争斗也浑然不知。“重建大草原统一帝国的企图是何时开始,如何开始的,都笼罩在神话和传说的迷雾中,再加上后来蒙古人自己对(成吉思汗的)生涯的添油加醋、极尽渲染。”据此解释,蒙古人卷入了这场争斗,最后成了他们语系各民族的公认领袖,后来的历史就是由他们来写的。这种说法说服力极强,因为如果接受这种说法,解释蒙古人如何兴起为世界强国这个问题所面临的最后一个,也是最主要的困难即迎刃而解。他们不再是“远离文明生活中心(并)几乎没有受到来自东亚和南亚城市的任何文化或宗教影响的”人民,而是参与了遍及整个大草原的斗争的一方;就是经过这场斗争,来自大草原外的军事纪律和军事组织的概念改变了他们的作战方法,尽管这些概念是通过间接迂回的方式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