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第21/27页)

1000多年来,这一政策行之有效。中国虽然多次遭到侵略,甚至有时山河破碎、风雨飘摇,但是它从未完全受过异族的统治;成功夺得权力的外族人也确实总是通过文化上的同化和通婚而被吸收入中华文明。大乱经常继以大治,中央政权会重新建立。统治隋朝(581—617年)和它之后的唐朝(618—907年)的贵族阶级其实是胡人,他们的祖先是自大草原而来,从公元3—5世纪造成中国分裂

的突厥侵略者。但是,这两个朝代不仅加长加固了长城,而且还修建了浩大的公共工程,包括把黄河和长江水系的河流连接起来的大运河。尤其重要的是,这一切的执行并没有导致政权的军事化,这与罗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罗马先是发生了军队的野蛮化,后来整个政体都沦为靠剑维持的武士王国。

虽然中国的宫廷和贵族尊重武艺和骑术,但是他们没有把军事领导能力和行政能力混为一谈。隋唐两朝期间,孙子首倡的渐进性军事战略开始扎根。孙子的理论建立在中国已有的一套思想和实践的基础之上,否则就不会那么容易地被接受。《孙子兵法》强调慎战、避险、不战而屈人之兵、以逸待劳(20世纪毛泽东和胡志明的战略使战略家注意到了孙子的理论,也认识到所有这些概念都与克劳塞维茨的理论背道而驰),帮助中国人把军事和政治理论结合为一个智力上有机的整体。无论如何,渐进对隋朝和唐朝早期的中国军队都最为合适;当时实行府兵制,边境上还派驻非汉族但已经汉化的戍边部队加强防卫。

8世纪早期,唐朝的力量如日中天,取得了中国历代王朝史上空前绝后的成就。唐朝的物质和知识力量不断发展,特别是由于中国法师力宣佛法,超过印度人和锡兰人,成为在东亚和南亚推动佛教的主要力量,这使得大唐帝国的边界大为扩张,纳入了长城以北的大片地区、印度支那的部分地区,以及吐蕃(西藏)这个当时令人头疼的邻国的东部边境地区。然而,唐朝的成功恰恰成了它灭亡的根源。战场奏捷,武将因之地位煊赫,这也许是不可避免的;而武将大多是胡人,这就导致了文臣和武将之间的权力斗争,最终发生了755—763年的安史之乱,声势之大,甚至迫使皇帝逃出首都长安。继任皇帝依靠从吐蕃和北方胡人那里借兵才得以恢复权位。就是在此之前,唐朝的军队在751年的怛罗斯之战中刚刚大败于阿拉伯军,那是中东和远东争夺对中亚控制权的决定性的一战。怛罗斯之战中,唐军统帅是高句丽人,而755年安史之乱的头领安禄山是粟特人和突厥人的混血。用中国人的话来说,他们二人都是蛮夷。

非汉人再次插手中华帝国的事务为将来埋下了隐患。虽然自8世纪起,使用灌溉技术大大增加了水稻生产,中国的人口因此翻了一番,但是这主要集中于长江流域和华南地区。在北方,安史之乱造成千里饥荒、饿殍遍地;朝廷虚弱,大权旁落各个藩镇之手,招募的雇佣兵都是“无根游民和得到有条件赦免的罪犯”。就是从那时起,中国人对当兵深恶痛绝,这一观念一直持续到1949年人民解放军取得胜利。10世纪初,唐帝国的权威彻底崩溃;虽然建于960年的宋朝重建了统一,但是它没能收复西北方和北方被蒙古的契丹人和西伯利亚的女真人占领的土地(女真人即在17世纪征服中国的满洲人先祖)。同时,宋朝西部的省份又落入了西夏人的手中;西夏人又称党项人,是突厥、吐蕃和西伯利亚民族的混血。

所以,当1211年成吉思汗得到上天的保证,答应他得胜的时候,因强行派本族人到边区垦荒殖民的汉朝而得名的汉族中国正风雨飘摇。长城被异族人所把持,西部受到另一个异族的占领,宋朝的军队“冗员严重、效率低下,尽管几乎全部预算都用于军费”做雇佣兵的饷银,他们缺少战马,又没有了胡人附属部队的支持,因为朝廷已经不再掌握对边境草原的控制。但是,这种情况仍然不能解释蒙古人为何能如此迅速地征服中国如此大片的土地,更无法说明他们在西方同样旋风式的摧枯拉朽。

无疑,成吉思汗本人的个性是很大的因素,同样重要的是他坚定不移地坚持蒙古人部落的风俗和对外人的偏见。蒙古人对性行为的道德要求十分严格:通奸双方都处以死刑,也不准抢夺女人。这一守则杜绝了由于抢妻而引发的争斗,这种争斗是原始社会特有的现象,造成的破坏极大。然而,蒙古人,特别是成吉思汗,又动辄感到自己受了冒犯,报复起来从不手软;事实上,成吉思汗一生基本上就是报复的一生,蒙古人的战争可以视为得到无限放大的原始的复仇冲动。不过,他们很乐意利用外人的帮助,甚至在作战中使用外族部队;他们这样做也是不得已,1216年蒙古人开始征服中国北方的第二阶段行动的时候,据估计他们的军队才有23000人。使西方人闻风丧胆的“蒙古”军队大部分是突厥人,而邻近蒙古的鞑靼人则是成吉思汗治下的子民(人们经常把蒙古人和鞑靼人弄混,民族语言学家费尽力气也没能澄清这一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