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九的禁脔(第2/8页)
就这么挖啊挖,一直挖了大半年,炸药费去十数万,工兵死了一两千,南京城还是完好无损。曾国荃愤懑异常,但又无计可施,加之肝病复发,身心俱坏,乃“逢人辄怒,遇事辄忧”。曾国藩也用不上劲,只好日日致函,多方设譬,大谈性命之道,聊为宽慰:
“自苏、杭克复,人人皆望金陵之速克。吾独不期其速,而期其稳。故发信数十次,总戒弟之欲速。盖深知洪逆非诸贼可比,金陵非他城可比也。此等处,吾兄弟须有定识定力,望老弟巍然不动,井然不紊。将克未克之际,必有一番大风波。吾弟若破地道,且待大风波经过之后再行动手,实不为晚。吾所虑者,一恐弟求速效而焦灼生病,一恐各营猛攻地道,多损精锐而无以御援贼耳”;
这等安慰,聊胜于无而已。至于“将克未克之际,必有一番大风波”,本是抽象用语,类似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之类务虚的方略,孰料一语成谶,不久还真来了“一番大风波”。
朝廷考察曾国荃的工作进程,不会从三年正月合围算起,而会将元年五月进扎雨花台认作曾国荃经营金陵的开端。然则迄今耗时已近二年,曾、李、左三路军队中,李、左连克名城,捷报频传,南京却毫无成效。中枢诸公不能不形成一种看法,即湘军暮气已深,而苏、浙两军,尤其是苏军如日方升,朝气可用。那么,调派苏军前来会攻,也就成为军机处的议题。苏州收复后,江苏境内的“贼巢”,就只剩常州城;常州离南京甚近,倘若克复常州,李鸿章带领炮队,顺势西进,以攻苏、常之法,助攻南京,未尝不是迅奏膚公的好办法。
四月五日,淮军攻克常州。中枢旋即下旨,命李鸿章派人接防东坝,并有“会攻(南京)之说”。淮军刚刚经历大战,士卒须稍作休息,未便即刻拔队西向,所以,谕旨仅示咨询之意,没有敦促之情。李鸿章和曾国藩通气,就淮军助剿之事,第一次表明立场:
“廷旨有令敝军会攻之说。鄙意苦战日久,宜略休息。且沅丈劳苦累年,经营此城,一篑未竟;不但洋将常胜军不可分彼功利,即苏军亦须缓议。是以常州奏捷后,不敢轻言越俎。朝命亦未敦促。富将军(明阿)遽欲会攻,诚为有损无益,似宜拒之。湖州之贼尚无去志;左帅(宗棠)屡云逼城,其实距城尚远。昨来咨,属勿会攻,请苏军进长兴以扼其喉。月初当派刘、王、郭、杨四军图长兴,以避协攻湖郡之名,而为进趋广德、泗安之势。……届时,如金陵未克,必须炮队往助,只要吾师与沅丈一纸书,七月中旬可派鹤弟(李鹤章)带数将前去”;
如前所述,情急势迫如催调黄翼升时,李鸿章能写“词意乖忤,气质不平”之信,据理力争,锋芒尽露。而好整以暇之时,他又善体人情,能作此头头是道、义理俱胜之书。寥寥数语,安排一切,我们有必要认真学习一番。
先粗略分析湘、淮、楚(即左军)三军形势。三军中,湘最苦,楚次之,淮则独享悠闲之乐。湘军顿兵南京城下,一筹莫展,固不待言;楚军虽克杭州,但湖州未下,未竟全功;而苏、常克复,全省肃清,淮军业已功成名就,无所追求。当然,中枢决不会让行有馀力者就此硁硁自守,独享清福,必定要调淮军援助湘、楚。淮军大部驻扎常州,西可会攻南京,南可助攻湖州;朝廷之意,自欲淮军西进,因为南京在战略上的价值,何啻十个湖州?但是,李鸿章故作懵懂,不去会攻南京,却来援剿湖州。曾国荃不愿他人分功,左宗棠何尝没这个意思;二月间,淮军“捞过界”,攻克浙江嘉兴,就惹得左宗棠大发牢骚:
“少荃中丞受苏州之降,智则智矣,而究不免为岛人(按即谓英国人)所轻。兹仍欲以此越界立功,而于宜(兴)、溧(阳)本辖之剧贼则置之不顾,任其狂窜,而后击之。于用兵机势得矣,然不可谓谋国之忠也”;
李鸿章不是傻瓜,自然知道“越界立功”必遭忌恨。往西往南,都是得罪人的事,而大势所趋,又不得不选定一处来得罪,绝做不到两面讨好。于是,权衡利弊、分别亲疏,他决定继续得罪左宗棠,继嘉兴以后,再去分剿湖州。当然,事情不能做得太绝,真将部队开到湖州,楚军非跟淮军打一仗不可,故李鸿章选择进攻湖州北部的长兴,“以避协攻湖郡之名”。协攻湖洲,与协攻南京,在“功利”上差别巨大,毋庸赘言;而且,协攻湖洲而不是南京,既违背朝意,又触怒“左帅”,可说是利少害多,得不偿失。李鸿章视而不见,毅然自承,其中的深情厚谊,“师门”与“沅丈”必然心领神会,大受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