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第6/8页)
“假使那样,会不会有消息通知这里?”
“我想会有的。”
到七点半,就是降落别处,他们也应该加着油飞回来了。我们总觉得不大妥当,在会场里脸上发热,我和钟从剧场里退出来,坐在草地上看着满天星斗,空气新鲜,凉风四起,不时有飞机来去。我们没有说话,默默地听着引擎声响,但是只有失望,这时候挂着红灯来去的都是运输机,并且没有一架在这个机场降落。
剧场里的锣鼓声不绝,到九点钟,我们相信他们不会回来了。在脱衣服睡觉之前,我们脑子内幻想出一幅飞机触山着火的图画。
到第二天,消息杳然;第三天,消息也杳然。他们的行踪,似乎是一个谜。被敌机击落螺旋下坠了?我想象着尾旋以前,没有失去知觉的一秒钟心内是如何震骇!在黑夜里触山?那幅可怕的图画又浮现在眼前。他们还有一线希望——被迫降落,但是公算是非常少。还有一种可能我们不堪想,被俘,我们假定他们是不会被俘的。
我们的公报已经宣布8月14日轰炸缅北军事目标,两架飞机失踪;但是敌人的广播里并没有说击落我机。失踪!他们很正常的很平静的和我们一块吃午饭,吃过午饭就是这样一去不复返吗?盛书记长说:“我们想到张副队长,印象是如何的深刻……”他们说,空军方面已经去信通知失踪人员的家属。我们又想到凌和朱,崔参谋很惋痛地说:“这次对你们陆军方面的两位同志真抱歉。”
冒着大雨回营区的时候我在胡思乱想:空军的生活像一团梦,军人的生活像一团梦,整个人生的生命又何尝不像一团梦!这时候钟的看法比我坚强,他说:“他们不是每天都在这种机会里来去吗?这算什么!我们没有后悔,如果还有俯冲轰炸的机会我们还是要去。”
一到营区,凡是参加轰炸的人都受到申斥与责难。我和小钟所受的尤其空前,我又比小钟受得厉害。
我们在司令部的餐桌上谈着他们的生死,大家把他们生还的可能性渐次核减,后来的结论: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但是怎么会两架飞机同时不回来呢?怎么敌人不广播呢?这是不可解的谜。
这团疑问到两个礼拜之后才得到解答:凌课长从昆明拍回了一个电报,他说:他们的轰炸是“功成机毁”,朱参谋一行,被迫降落在怒江西岸的敌后,他跳伞降落在云南景东县境,跋涉才到昆明。最后,他说在候飞机再来印度。
五天之后他果然回来了。深夜,我们听他讲故事。他们两架飞机很平稳地飞到腊戍,根本就没有敌机的影子。到腊戍以北,看到公路上有敌人的卡车行驶,西格菲司点了一点头,就俯冲下去对着他们扫射,可以看到车子停了,引擎冒烟,两三个人从车上跳下来四散逃命。
他们又继续南飞,在腊戍北两英里找到了他们的目标。这桥是钢骨水泥造的,大概有二百码长。仔细一看,不只一座桥,旁边还有一座木制便桥。两架飞机就依次俯冲下去投弹,一直离地面只有四百英尺。每次投两个炸弹,在第一次投弹的时候,只炸中了钢桥一端靠桥础附近的岸边。第二次投弹的时候,感觉得炸中了,并且感觉到高射机关枪对着飞机直射(飞机大概就是这时候负伤的),西格菲司已经又把飞机拉起了。再旋一个圈,看到后面一架飞机正在俯冲,下面尘土烟硝和水花四溅,钢桥已经炸得不知去向了。第三次他们结束了木制便桥。但是,不幸的是,他们每次旋回和俯冲都在同一的空间,所以给高射部队算中了,两架飞机都负了伤,飞机上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又在敌人的一座司令部内外扫射了一顿(西格菲司每次回家总剩不了什么弹药),才开始向印度回航。
向西北飞了十分钟,朱参谋那架飞机飞不动了。西格菲司绕了一个圈回去,知道他们飞机受了伤,就给信号给他们,并且决定不回印度去了,折转东面向云南境内飞。那架飞机居然也跟上来了,没有五分钟,又落伍掉在后面。西格菲司再回去,他们大吃一惊!落伍的飞机已经在一块林空上强迫降落了。这时候没有办法,只好低飞向树林里扫射了一阵,掩护他们着陆。暮色苍茫里,看到他们几个人跑出飞机,匆匆向林内藏匿。这时候西格菲司的汽油也不多,天又快黑了,只好单机向云南飞去。
过了怒江,他们的飞机也发生故障,螺旋桨轴沙沙作响,汽油不够了,飞机场还不知道在哪里,最后决定跳伞。在黑夜里,西格菲司将飞机旋回着,使跳伞后彼此的距离在一个圆周上,不致彼此太远。射击士首先跳,飞机上有这种紧急门闩,拔开的时候连门带梯子都一块掉下去,但是那天拔开了门还不掉,射击士就站在门上一跳,连人带门掉在无边的黑暗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