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3.去狼厅(第4/4页)
“如果我们18号离开伦敦,可以争取在休德利赶上他们。这样行吗?”
“最好提前一天出发。要考虑路况。”
“不会有什么捷径,对吧?”他会从桥上过河而不会涉水而行,会坚持走大路尽管内心想走小道;如果有好一点的地图就好了。早在红衣主教那个时代,他就经常问自己,这会不会是我们可以承担的一项工程?地图倒是有,但是很糟糕;陆地上点缀着城堡,城垛描绘得很漂亮,猎场和公园用一排排茂密的树木所标示,还画有雄鹿和满身刚毛的野猪。难怪格利高里把诺森伯兰当成印度群岛,因为这些地图几乎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比如说,它们没有告诉你北部是哪个方向。如果能知道哪里有桥梁,以及桥与桥之间的距离,就会很有用处。如果能知道你离大海有多远,也会很有用处。但问题是,用到的地图都是头一年的。英格兰在不断地变化,悬崖被侵蚀,沙洲在移动,寸草不生的地方冒出了泉水。当我们睡着的时候,那些我们从其中穿过的风景,甚至跟在我们身后的历史,都在重新整合;逝者的面孔消失在其他人的面孔里,就像山脊消失在云雾之中。
当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大约六岁左右的时候,有一次,他父亲的学徒在用废料做钉子: 就是用来钉棺材盖的普通的老式平头钉,他说。钉子在炉火中发亮,显出鲜亮的橘红色。“把死人钉那么紧干什么?”
那男孩手也不停,在每个钉头上利索地敲两下。“这样那些可恶的老家伙就不会跳出来追赶我们了。”
他现在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是活人转头去追赶死人。把长骨和头骨从裹尸布里扒拉出来,把石头般的话语塞进他们格格响的嘴里: 我们编辑他们的文字,我们改写他们的生活。托马斯•莫尔曾经散布谣言,说被绑上火刑柱的小比尔尼在点火之后宣布放弃了信仰。对他而言,夺走比尔尼的生命还不够;他还要夺走他的死亡。
今天,莫尔被现任伦敦司法长官的汉弗莱•蒙茂斯押上了断头台。蒙茂斯太过善良,不会为命运的这种逆转感到高兴。不过也许我们可以代他高兴?
莫尔站在枕木旁,他现在可以看到他。他套着一件质地粗糙的灰色披风,他记得那是他的仆人约翰•伍德的。他在跟行刑人讲话,像是在调侃着什么,一边擦去脸上和胡子上的雨水。他脱下披风,披风的下摆已经被雨水湿透。他在枕木边跪下,嘴唇翕动着,做最后的祈祷。
像所有观看的人一样,他也掀起自己的斗篷,跪了下来。听到斧头砍在人肉上发出的令人揪心的声响,他抬头看去。尸体似乎被那一斧头震得往后跳了一步,然后像一堆旧衣服似的软塌下来——在那里面,他知道,脉搏还在跳动。他划了个十字。过去在他心里沉甸甸地移动,是场地的转换。
“这么说,”他说,“国王离开格洛斯特后,将去索恩伯里。然后在铁阿克顿的尼古拉斯•博因兹府上停留: 博因兹知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样的事情?从那里再到布朗厄姆……”
就在去年,有位学者,一个外国人,写了一部不列颠编年史,该书以亚瑟王根本不存在为由省去了这个人物。理由很不错,只要他能证实这一点;但格利高里说,不,他错了。因为如果他是对的,阿瓦隆[1]会怎么样?还有石中剑呢?
他抬起头。“雷夫,你快乐吗?”
“跟海伦?”雷夫的脸红了。“是的,先生。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我早就知道你父亲一看到她,就会回心转意的。”
“这都多亏了您,先生。”
从布朗厄姆——到时候是九月初——到温彻斯特。然后是毕肖普沃尔瑟姆, 奥尔顿,再从奥尔顿到法纳姆。他计划着这一路的行程。目的是要在十月初让国王回到温莎。他在一张纸上画着草图,英格兰的疆域内到处是星星点点的墨迹;他在下面快速地记下自己的日程表。“我好像空出了四五天的时间。哎呀。谁说我从来没有假?”
在“布朗厄姆”之前,他在空白处打了一个点,然后在整张纸上划了个长长的箭头。“嗯,我们在去温彻斯特之前,能腾出一些时间,我在考虑,雷夫,我们要去拜访西摩一家。”
他记了下来。
九月初。五天。狼厅。
[1] 传说中的西方乐土岛,据说亚瑟王及其部下死后尸体被移往该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