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1.至高无上(第16/20页)
他把一只手掌贴在窗户玻璃上。他看着有裂纹的旧玻璃上留下的手印。河面上出现了一片云;大半天时间过去了。奥德利穿过房间朝他走来。他迟疑了片刻,站在他的肩旁。“如果莫尔愿意说出来就好了,说出他反对誓言中的哪一部分,那么还可能根据他的异议做些调整。”
“算了吧。只要他说出是哪一点,他就死定了。保持沉默是他唯一的希望,而且还不算是多大的希望。”
“国王也许会接受某种折衷的做法,”克兰默说。“但恐怕王后不会。而且说实在的,”他含糊地说,“她凭什么要接受呢?”
奥德利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亲爱的克伦威尔。谁能了解莫尔呢?他的朋友伊拉斯谟告诉他不要参政,他说他对这类事情没有兴趣,而且他说得很对。他当初压根儿就不该接受我现在的这个职位。他之所以接受,只是为了刁难沃尔西,他讨厌他。”
克兰默说,“他还告诉他不要研究神学。除非是我弄错了?”
“你怎么会错呢?莫尔把他的朋友们写给他的信全都发表了。就连他们指责他的时候,他也是大显谦恭地做做秀,然后又让自己从中受益。他是个公众人物。所有在他脑海中闪现过的念头他都会写到纸上。在此之前,他没有保留任何的隐私。”
奥德利伸手越过他,推开了窗户。一阵鸟鸣顿时倾泻在窗台上,并流淌进房间,那是画眉鸟婉转动人的歌声。
“我想他正在把今天的事情写下来,”他说,“然后送到国外去印发。我敢说,在欧洲人的眼中,我们会是傻瓜和压迫者,而他说得好听一些就是可怜的受害者。”
奥德利拍拍他的手臂。他想安慰他。但谁能这样做呢?他是不可安慰的克伦威尔先生: 是不可捉摸、不可理解、还可能是不可打败的克伦威尔先生。
第二天国王召见他。他猜想是因为没能让莫尔宣誓而要训斥他。“谁能陪我去参加这个节日?”他问道。“赛德勒先生吗?”
他一出现在国王面前,亨利就不容分说地长臂一挥,让他的侍从全部退开,只留下他一个人。他的脸上阴云密布。“克伦威尔,我难道不是你的好主子吗?”
他开始说……仁慈,而且远不止是仁慈……是自己无能……如果哪些方面没有做好,恳请最仁慈的宽恕……
他可以这样说上一整天。他从沃尔西那儿学到了这项本领。
亨利说,“因为大主教大人认为你受到了亏待。但是,”他说,他的语气很委屈,“作为一位国王,我的慷慨是众所周知的。”他似乎对这一切感到不解。“你马上就是秘书官。接着还会有奖赏。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尽早这样。但是告诉我: 那一次跟你提到英格兰以前的那些姓克伦威尔的贵族时,你说跟你毫无关系。你有没有再想想?”
“老实说,我从来就没有再想。我不会穿别人的衣服,或者用别人的纹章。说不准他会从坟墓里出来跟我争的。”
“诺福克大人说你喜欢出身卑微。他说你是有意这样编的,好戏弄他。”亨利握住他的手臂。“我觉得为了方便起见,”他说,“不管我们去哪儿——虽然考虑到王后的情况,今年夏天我们不会走远——在我的隔壁都应该为你安排房间,我需要你的时候我们就随时可以谈话;而且在可能的情况下,是可以直接交流的房间,这样我就不需要中间人了。”他朝那些大臣一笑;他们像潮水一般退开。亨利说,“如果我有意忽略你,让我遭天打雷劈。我知道何时我有朋友。”
到了外面,雷夫说,“天打雷劈……他发了这么可怕的誓。”他拥抱他的主人。“这个时刻已经等了太久了。不过听着,我们回家之后我有件事情要告诉您。”
“现在就告诉我吧。是好事吗?”
有位侍从走上前来,说,“秘书官,您的船已经等候在那儿,准备送您回城。”
“我得在河边有座房子,”他说。“跟莫尔一样。”
“哦,但要离开奥斯丁弗莱吗?想想网球场,”雷夫说。“还有花园。”
国王秘密地做好了准备。涂漆上的加迪纳的纹章已经被烧掉。绣有他的纹章的旗帜在都铎王朝的旗帜旁升起。他第一次踏进自己的船,在河上,雷夫把消息告诉了他。在他们的脚下,船身的颠簸几乎难以察觉。旗帜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这是一个无风、有雾的上午,阳光斑驳,光线照在人的皮肤、布料或新嫩的树叶上,泛出的光泽犹如鸡蛋壳上的一般: 整个世界都熠熠泛光,棱角变得模糊,气息潮湿而青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