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1.调整表情(第3/22页)
“先生?凯瑟琳怎么说?”
“她说我们找的先例是假的。”
雷夫说,“她知不知道您和克兰默博士为这个熬了一通宵?”
“哦,狂热的时光!”格利高里说,“跟克兰默博士一起迎接黎明!”
他伸出一条胳膊,搭在雷夫精瘦的小肩膀上,并用力搂了搂他;离开凯瑟琳,离开那个像挨抽的小狗一样瑟缩的姑娘,真是一种解脱。“有一次,我自己跟吉奥瓦尼罗——嗯,跟我认识的一些孩子——”他顿住了: 这是怎么了?我是不讲自己的故事的。
“求求您……”赖奥斯利说。
“——嗯,我们制作了一尊雕像,一个带翅膀的笑吟吟的小神像,接着我们用锤子和链子给它捣鼓了一通,让它变得像古董,然后雇了个赶骡子的人,把它运到罗马,卖给了一位红衣主教。”他们被带去见红衣主教的那一天非常热: 远处雾蒙蒙的,雷声轰鸣,空气中飘浮着建筑工地上扬起的白色粉尘。“我记得他付钱给我们时热泪盈眶。‘想想看,奥古斯都[1]皇帝的目光可能曾经落在这迷人的小脚和这可爱的翅膀上。’波尔蒂纳里家的那些仆人启程回佛罗伦萨时,沉甸甸的钱袋压得他们步履蹒跚。”
“那您呢?”
“我拿了自己那一份,然后留下来把骡子卖了。”
他们穿过内院,朝山下走去。来到太阳下之后,他手搭凉棚遮住眼睛,仿佛想看透绵延到远处的纠结交错的树梢。“我跟王后说,让亨利平静地走吧,否则他可能会不准公主与她一起去内地的。”
赖奥斯利惊讶地说,“可事情已经决定了啊。她们会被分开。玛丽要去里士满。”
他并不知道。他希望自己的犹豫没有被察觉到。“当然。但还没有告诉王后,还值得一试,对吧?”
瞧瞧赖奥斯利先生的用处有多大。瞧瞧他从加迪纳秘书那儿怎样给我们捎情报。雷夫说,“真是残忍。用小姑娘来对付母亲。”
“残忍,没错……但问题是,你选择了自己的国王吧?因为你就是这样做的,你选择了他,而且你知道他是什么人。然后,一旦选择了,对他你就只能服从——是的,有这种可能,是的,可以这么做。如果你不喜欢亨利,你可以去别的国家,追随另一位国王,可我要告诉你——如果这里是意大利,凯瑟琳早就冷冰冰地躺在坟墓里了。”
“但您发过誓,”格利高里说,“说您会尊敬王后。”
“我是尊敬她呀。我还会尊敬她的尸体。”
“您不会置她于死地的,对吧?”
他停下脚步,抓住儿子的胳膊,让他转过来面对着他。“回头想想我们刚才的谈话。”格利高里挣脱了。“不,听着,格利高里。我说,你要遵从国王的要求,你要为国王的愿望扫清道路。这是臣子的职责。好了,你要明白: 亨利不可能要求我或任何其他人去伤害王后。他是什么,恶魔吗?即使到了现在,他对她仍然有感情;怎么可能没感情呢?而且他有一颗希望得到拯救的灵魂。他每天都向他的神父忏悔。你认为皇帝或弗朗西斯国王能做到这份上吗?我向你保证,亨利的心是一颗充满感情的心;而亨利的灵魂,我发誓,是基督教世界被省察最多的灵魂。”
赖奥斯利说,“克伦威尔先生,他是您儿子,而不是什么大使。”
他放开了格利高里。“我们从河上走好吗?没准会有风的。”
在下区,六对猎狗在笼子里骚动着大声狂吠,它们被装上马车,将穿过乡村运向远方。它们互相推挤着,摇着尾巴,抖动着耳朵,龇牙咧嘴的,那一阵阵狂吠和嚎叫给已经弥漫着几分恐慌的城堡平添了一丝混乱。这与其说是一次夏季巡游的开始,不如说更像是从城堡的撤离。满头大汗的搬运工们正把国王的出巡装备搬到马车上。有两个人抬着一口镶有铆钉的大箱子,被卡在门口进退不得。他想起自己以前在路上的情景,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为了搭一段顺风车而帮别人装货。他走了过去。“怎么成这样了,伙计们?”
他稳住箱子的一角,让他们退到暗处;然后挪挪手,调整一下箱子的角度;稍稍轻移梭动之后,他们就来到了门外,口里还欢呼着“出来了!”,仿佛这办法是他们自己想出的。他说,下一步去给王后收拾行李,她要去红衣主教位于摩尔的宫殿,他们吃惊地问,是吗,先生,如果王后不肯去怎么办?他说,那我们用毯子把她裹起来,搬到你们的马车上。他给了他们一点赏钱,说: 放松点儿,大热天的不要干得太累。他回到孩子们身边。有人牵着马来准备套在装有猎狗的马车上,一闻到它们的气息,猎狗就兴奋地狂吠起来,他们一路到了河上都还能听见那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