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不列颠秘史(第35/36页)

“但那会是一个比较遥远的日子。”

他摇摇头。“如果你今天看到萨福克冲我发脾气的样子就知道了。他,还有诺福克,托马斯•博林,托马斯•达西大人,他们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刻,期待着我的庭审的失败,而且我听说他们在编一本书,里面有很多篇文章,他们在编出各种罪状,说我如何削减贵族的势力等等——他们在编一本书,书名叫——他们会用什么书名呢?——《二十年的欺辱》?他们在酝酿一场落井下石,像酿酒一般把他们想象出来的所受的轻慢全都扔进一口大缸里,还要说成是我亲口告诉他们的实话……”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饰有都铎玫瑰的图案。

“大人您的厨房里是不会有这种大缸的,”他说。他站起身,望着红衣主教,而看到的只是更多有待去做的事情。

茉茜说,“丽兹•维基斯如果还活着,肯定不想她的女儿们在乡下被送来送去。特别是安妮,就我所知,她见不到你就会哭的。”

“安妮?”他很惊讶。“安妮会哭?”

“你是怎么想的?”茉茜有些没好气地问,“以为你的孩子们不爱你吗?”

他交给她去决定。女儿们呆在家里。这是个错误的决定。茉茜在她们的房门外挂出了汗热病的标志。她说,怎么会成这样的呢?我们洗呀,刷呀,地板也擦得干干净净,我想整个伦敦城都找不出哪一家比我们家更干净。我们也祈祷了。我从来没有见到哪个孩子像安妮那样祈祷。她祈祷的样子就像是准备上战场似的。

最先病倒的是安妮。茉茜和乔安大声呼唤她,摇晃着她,不让她睡着,因为她们说,一旦睡着就会死去。但疾病的力量比她们的更大,她躺在枕头上,精疲力竭,艰难地呼吸着,越来越深地陷入漆黑的寂静之中,只有她的手还在动,手指时而握紧,时而放松。他把那只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想让它安静下来,可它却像迫不及待地想要打仗的战士的手。

后来,她苏醒过来,要找她妈妈。她要那本写有她名字的练习本。黎明时分,烧退了,乔安如释重负地哭了起来,茉茜让她回去睡觉。安妮吃力地坐起身,清醒地望着他,笑了,叫了他一声。他们端来一盆放有玫瑰花瓣的水,帮她洗了脸;她试着伸出手指,把花瓣按进水中,于是每一片花瓣都变成了一艘运水的船,变成了一只杯子,一只芬芳的酒杯。

但太阳出来后,她又发烧起来。他不愿意那一幕重新来过,不愿意让她握拳、挥动、颤抖;他把她交到上帝的手中,请求上帝对他仁慈。他跟她说话,但她没有显出听见的迹象。他自己并不害怕传染。既然红衣主教能四次战胜病魔,我就肯定我没有危险,就算我死了,我也立好了遗嘱。他坐在一旁陪着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胸口在起伏,看着她反抗但是失败。她死的时候他不在场——格蕾丝已经病了,他在送她上床。所以他正好离开了房间,当她们把他喊进来时,她严肃的小脸已经松弛下来,显得很安详。她看上去淡然而温和;她的手已经很沉,沉得他无法承受。

他走出房间;他说,“她已经开始学希腊语了。”当然,茉茜说: 她是个了不起的孩子,是得了你真传的女儿。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哭了起来。她说,“她既聪明又乖巧,而且你知道,她有一种独特的美。”

他心里想的却是: 她在学希腊语: 也许现在已经学会了。

格蕾丝死在他的怀里;她没吃什么苦,走得跟出生时一样自然。他把她轻轻地放回到潮湿的床单上: 这个完美得令人无法置信的孩子,她的手指舒展着,像细嫩的白色树叶。我从来都不了解她,他心里想;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拥有她。想到某个平常的晚上,他的某种行为,他和丽兹不经思索地做过的某件事情,居然给了她生命,他一直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原来打算如果是男孩就叫亨利,是女孩就叫凯瑟琳,丽兹还说,这也是对你姐姐凯特表示敬意。但是一看到她躺在襁褓里,那么漂亮,那么十全十美,他就给她取了另一个名字,丽兹也表示同意。我们无法得到恩典[17]。我们不配得到恩典。

他问神父,他的大女儿下葬时,能否带上那个练习本,练习本上写有她的名字: 安妮•克伦威尔。神父说,这种事情他闻所未闻。他太疲惫,太愤怒,因而懒得反驳。

他的女儿们现在置身于炼狱,那是一个烧着慢火、竖着尖冰的国度。在《福音书》里,哪儿提到过炼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