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幽灵的主人(第15/31页)

赖奥斯利先生说,“我们可以将你带到伦敦塔,那里有肢刑架。”

“赖奥斯利,我们可以借一步说话吗?”他挥手示意“简称”走出房间,到了门口,他压低嗓门对他说,“最好不要具体说明是怎样的痛苦。就像尤维纳利斯[3]所说的那样,最折磨一个人的是他自己的思想。还有,不要做空头威胁。我不会对他用刑。我不想让他坐着轮椅去受审。如果对这样一个可怜的小家伙我都需要用刑……那下一步呢?连睡鼠也踩死吗?”

“您批评得对,”赖奥斯利先生说。

他把手放在赖奥斯利的手臂上。“没关系。你做得非常好。”

这种事情即使对最有经验的人也是一种考验。他想起当年有一天,在铁匠铺里,铁水烫到了他的皮肤。他一时剧痛难忍,张着嘴,失声大叫,声音撞击在墙壁上。他父亲跑了过来,说,“手腕交叉,”并扶他走到水边,帮他涂抹膏药,但事后沃尔特对他说,“我们都会碰到这种事情。你就是这样学习的。你学会按照你父亲教你的方法去干活,而不是按照你半小时前脑袋一热才想出来的某个蠢办法。”

他想着这些,重新回到房间,问马克道,“你知道吗,人可以从痛苦中得到教训?”

但是,他解释道,必须有合适的条件。要吸取教训,你就必须有未来:如果有人帮你选择了这种痛苦,然后尽情地、长久地折磨你,直至你死了才罢手,那可怎么办?也许你可以找到苦难的意义。你可以把它献给在炼狱中挣扎的灵魂,如果你相信炼狱的话。这对那些灵魂洁白发亮的圣人也许有用。但是对马克·史密顿没有用,他犯了滔天大罪,主动承认是通奸者。他说:“没有人想要你痛苦,马克。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没有人对此感兴趣。就连上帝也不感兴趣,我当然更是这样。你的哭喊对我毫无用处。我需要的是有意义的词语,是我能记录下来的东西。你此前已经说过了,再重复一遍并不难。所以,现在怎么办是你的选择。是你的责任。据你自己所述,你已经罪不可赦了。不要让我们全都成为罪人。”

即使是现在,也许有必要让那孩子想象一下前方之路的各个阶段:从牢房走到刑讯室:然后是等待,当绳索被展开或无辜的烙铁放去烧烫时的等待。其间,你脑海中的所有念头都会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无形的恐惧。你的身体被抽空,然后充满惊恐。你脚步踉跄,呼吸艰难。眼睛还能看,耳朵还能闻,但大脑却无法弄清所见所闻的含义。时间也变了样,分分秒秒成了日日年年。刽子手的面孔时而像巨人一般出现,时而又出奇的遥远和渺小,犹如黑点一般。有人说:时间到了,把人带过来,让他坐下。这些话还有一些其他的平常含义,不过如果你挺了过来,那它们就只有一种含义,也就是痛苦。烙铁从火焰中拿起来时嘶嘶作响。绳子像蛇一样弯了起来,绕成一个环,等待着。对你而言,已经为时太晚。你现在不会开口,因为你舌头肿胀,塞满了嘴巴,有话也讲不出。之后,当他们将你从刑具上放下来扔到草垫上的时候,你会开口。你会说,我熬过来了。我活了下来。自怜和自爱会打开你的心扉,所以,一看到任何善意的举动——比如说,给你一条毯子或一杯酒——你就会心潮澎湃,自动开口。那些话脱口而出。此前将你带到这个房间,不是让你思考,而是让你感受。而到头来,你感受到的东西已经太多。

但马克不会经历这些;因为他现在抬起头来:“秘书官大人,您能再说一遍我得招供些什么吗?明确地说……是什么?有四件事情,但我已经忘了。”他深陷在话语的丛林中,越是挣扎,棘刺就越深地扎进肉里。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帮他翻译一下,但他的英语似乎一向都很流利。“但是您能理解,先生,我不可能告诉您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不可能?那你今晚就得留下来做客了。克里斯托弗,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想。到了早上,马克,你会为自己的力量感到惊奇。你会头脑清楚,记忆过人。你会明白,保护那些跟你一样有罪的侍从对你并没有好处。因为如果你们调换一下位置,相信我,他们丝毫都不会为你着想。”

* * *

他目送克里斯托弗就像牵着一个傻瓜一般,牵着马克的手带他出去。他挥了挥手,示意理查德和“简称”去吃晚饭。他本想跟他们一起去,但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吃,或者只想像他小时候吃过的那样,来一盘马齿苋沙拉,叶子是早上摘的,包裹在湿布里。当年是因为没有更好的东西可吃,而且一盘也管不饱肚子。但是现在够了。红衣主教倒台后,他为他府里许多可怜的仆人都找了工作,自己也收留了一些;如果马克当年不是那么无礼,他可能也会收留他。那么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倒霉蛋。对他的矫揉造作,大家会善意地奚落,直到他更加成熟。他将有机会去其他人的府上展示自己的才能,他将学会珍惜自己和更好地利用自己的时间。他将学会怎样赚钱谋生,并娶个妻子:而不是将最好的年华浪费在国王妻子的房门外,像小狗一般东嗅嗅西挠挠,等着她碰碰他的胳膊,或者折断他帽子上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