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乌鸦(第7/29页)
“极有可能,”他回答,“不过,你见过沙夫茨伯里的女修道院院长吗?”
格利高里显出不安的神色。“我应该见过的吗?”
他跟儿子的交谈总是这样:一不小心就岔开话题,不知所云。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与沃尔特交流时的不快情景。“你如果想见,就可以去见一下。过些日子我得去一趟沙夫茨伯里,有点事情要处理。”
沃尔西把自己的女儿安置在沙夫茨伯里的女修道院里。他说,“格利高里,帮我记一下好吗,免得我忘了:提醒我去看看多萝茜亚。”
格利高里很想问,多萝茜亚是谁?他看到孩子的脸上显出一连串的问题;但最后只是问道:“她漂亮吗?”
“我不知道。她父亲把她藏得很深。”他笑了起来。
但是跟亨利交谈时,他收起了笑容。他提醒亨利:僧侣一旦叛国,就比其他该死的叛国者更加死不悔改。如果你威胁他们说,“我会让你吃点苦头。”他们就会回答说,他们生来就是为了吃苦的。有的人选择在狱中绝食,或者一路祈祷着走向泰伯恩刑场,迎接刽子手的屠刀。就像当初对托马斯·莫尔说过的那样,他对他们说,这不是关于你的上帝或我的上帝的问题,这跟上帝毫无关系。这是关于你们要选择谁的问题:是亨利·都铎,还是亚历山德罗·法尔内塞?是白厅的英格兰国王,还是梵蒂冈的某个极度腐化的外国佬?他们转过头去;然后一言不发地受死,那虚伪的心脏被人从胸膛里掏了出来。
当他终于骑马回到奥斯丁弗莱,走进自家的大门时,穿着制服——灰色云石纹呢长大衣——的仆人们围了上来。他的右边是格利高里,左边是他的猎犬驯养员翰弗里,在到家前的这一英里路上,他与翰弗里一直在轻松地交谈;跟在他后面的是养鹰员休、詹姆斯和罗杰,他们十分警惕,时刻提防着发生冲撞或威胁。大门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期盼得到一些施舍。翰弗里和其他人有钱打发他们。今天的晚饭之后,会一如既往地给穷人一些救济。他的大厨瑟斯顿说,他们现在为两百名伦敦人提供饭食,而且每天两顿。
他在人群中看见一个人,一个身材瘦小、有点驼背的男人,几乎站立不稳。那人在哭泣,接着被挡住了,然后又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脑袋一俯一仰,仿佛他的泪水就是潮汐,载着他靠近他的大门。他说,“翰弗里,去查一下,看那个人有什么伤心事。”
但他随后就忘了。全府上下都很高兴见到他,男男女女都神采奕奕,一群小狗围在他的脚边;他把它们搂在怀里,它们扭着身体,摆着尾巴,他向它们问好。仆人们簇拥着格利高里,对他从头到脚赞不绝口;所有的仆人都喜欢他随和的性格。“当家的!”他的外甥理查德一边说,一边紧紧地拥抱了他。理查德是个壮实的小伙子,长着一双克伦威尔家的眼睛——坦诚直接,毫不掩饰;他说话的语气也像克伦威尔家的人,既善于安抚,也善于反驳。无论是在这个世界之上走动的东西,还是在这个世界之下走动的东西,他都毫不畏惧;如果有魔鬼来到奥斯丁弗莱,理查德会对着那毛乎乎的屁股猛地一脚,把它踹下楼去。
他那两位笑吟吟的外甥女,如今成了已婚的少妇,由于渐渐隆起的腹部,她们松开了紧身胸衣的系带。他分别吻了她们,她们的身体很柔软,气息香甜,透着姜糖所带来的暖意,处于这个时期的女人往往都会这样。一时间,他想念……想念什么?那温顺柔软、心甘情愿的胴体;清晨时那漫不经心、无关紧要的寒暄。只要是跟女人交往,他都得小心谨慎。他不能给居心叵测的小人留下诋毁他的机会。就连国王也十分谨慎;他不想让全欧洲的人称他为嫖客哈里。就眼下而言,他也许宁愿只是凝视着那位可望而不可即的西摩小姐。
在埃尔佛塞姆,简就像一朵花儿,低垂着头,像一丛淡绿色菟葵一般谦恭。在她哥哥的府上,国王当着她家人的面称赞她:“真是个温柔、谦恭、腼腆的姑娘,这样的姑娘如今不多见了。”
一贯喜欢发表高论并且在他哥哥面前要争个输赢的托马斯·西摩说:“说到虔诚和谦恭,我敢说简几乎是无与伦比。”
他看到他哥哥爱德华掩住一丝笑意。他饶有兴味地注意到,简的家人已经开始——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嗅出风向的变化。托马斯·西摩说:“邀请像简妹妹这样的姑娘上我的床,这种事我可干不出来,就算我是国王也无法面对。我会不知道如何下手。你会吗?当然不会,对吧?那简直像是亲吻一块石头。把她在床上翻过来,侧过去,而你自己那玩意儿却被冰得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