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乌鸦(第5/29页)

但是就安妮王后而言,自从简开始侍奉她以来,就一直受到她的嘲笑,被她称为白饼脸和胆小鬼;如果亨利将这样一个年轻女人纳为情妇,她会作何反应?安妮会如何对付温顺和沉默?发脾气几乎无济于事。她得扪心自问,简所能给予国王、而国王现在正好需要的是什么。她得好好想清楚。而看到安妮冥思苦想,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此前,在离开狼厅不久,当两队人马——国王的人马和王后的人马——会合时,安妮对他态度很好,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用法语喋喋不休地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仿佛她几周前根本不曾说过想砍下他的脑袋;仿佛那只是顺口说笑而已。出去打猎时,最好跟她保持一段距离。她眼疾手快,但瞄得不太准确。这个夏天,她的一支弩箭射中了一头离群的奶牛。而亨利不得不对奶牛的主人给予赔偿。

不过你瞧,这些都不用担心。王后们你来我走,不会久长。近代史已经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让我们想想如何为英格兰筹钱付账吧,包括她的国王的巨额花费、慈善工作的开销、司法的成本,以及将敌人拦在境外的费用。

从去年起,他就明确了自己的答案:掏钱的将是僧侣,那个寄生阶层。他对他的督察员和巡视员们说,到全国各地的大小修道院去:把我要交给你们的问题拿去问他们,共有八十六个问题。少说多听,听完之后,要求查看账目。跟僧侣和修女们谈谈他们的生活和教规。对于他们认为自己怎样才能获得救赎——仅仅是通过耶稣的宝血,还是在一定程度上也通过自己的劳动和善行——我不感兴趣;哦,不,我也感兴趣,但关键是要弄清他们有哪些资产。弄清他们的租金和财产,还有,国王作为教会的首脑,如果想收回自己的财产,最好采取什么方式。

他说,别指望得到热烈欢迎。在你们抵达之前,他们会慌忙清理自己的资产。留心他们有哪些圣物或当地的崇拜物件,以及他们如何利用那些东西,每年给他们带来多少进项,因为那些钱都是迷信的香客们辛辛苦苦挣来的,而那些香客如果待在家里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原本会更好。一定要考验他们是否忠诚,问他们如何看待凯瑟琳,如何看待玛丽小姐,以及如何看待教皇;因为如果他们所司圣职的母院[1]位于本岛之外,那么,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他们更加忠诚的不是某种海外的权力吗?向他们指出这一点,让他们明白自己处于不利地位;仅仅是口头上对国王忠诚还不够,他们得随时拿出证明,而让你们的工作顺利进行就是一种证明。

他的手下都是精明人,不会对他存欺瞒之心,但为了保险起见,他派他们出去时是两人一组,好互相监督。为了少报资产,修道院的财务主管可能会采取贿赂手段。

在伦敦塔的囚室里,托马斯·莫尔曾经对他说,“克伦威尔,你下一步会向谁出手呢?你会把整个国家整垮的。”

他当时回答道,我运用自己的权力,是为了建设而不是破坏,否则,我祈祷上帝让我不要多活一天。有些不了解情况的人说,国王在破坏教会。而事实上,他是在让它焕然一新。相信我,如果把那些骗子和伪君子都清除出去,这个国家会更加美好。“不过你呢,对亨利的态度得改一改,否则不会活着看到那一天。”

他的确没有活下来。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他并不后悔;他唯一遗憾的是莫尔看不清形势。他被要求宣誓拥护亨利在教会的至尊权力;这份誓言是对忠诚的检验。生活中的许多事情都并不简单,但这件事情很简单。如果不宣誓,就意味着你承认自己叛国和谋逆。莫尔不肯宣誓,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在七月的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里蹚着水走向断头台。那天的大雨下了很久,直到傍晚才停歇了一个小时,但对托马斯·莫尔已经为时太晚。走向断头台时,他的裤子都湿了,水花溅到了膝盖,双脚像鸭掌划水一般。准确地说,他并不想念这个人。只是有时候,他忘了他已经死去。仿佛他们正交谈甚欢,却戛然而止,他说了什么话,却没有任何回应。仿佛他们正一同漫步,莫尔却掉进路上某个一人深的坑里,随着雨水一起冲走了。

事实上,你的确会听说这类事故。有人因为脚下的路塌陷而身亡。英格兰需要不会坍塌的更好的道路和桥梁。他准备向议会提交一项议案,给失业者提供工作,给他们报酬,让他们去修路、建造海港,筑起抵御皇帝或所有其他机会主义者的城墙。他盘算着,如果我们对富人征收所得税,就可以支付这些人;我们可以提供住处,需要的话还可以提供医生,让他们维持生计;我们可以一同分享他们的劳动果实,而有了工作之后,他们就不会干拉皮条或偷盗抢劫的行当,反之,如果没有其他的活路,那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如果他们的父辈是皮条客或偷盗抢劫之徒呢?这不说明任何问题。瞧瞧他吧。他是沃尔特·克伦威尔吗?经过一代人之后,一切都可以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