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艺术(第5/13页)
在19世纪后半期,社会对艺术家的要求是:他们应当为最讲究物质文明的人提供各种精神食粮。不牢记这一点就无法了解那个时期的艺术。人们也许不禁要说,艺术家在受过良好教育、业已解放的人士(即成功的中产阶级)当中,几乎取代了传统宗教的地位,当然,艺术家是在“大自然”的奇观,也就是在美丽景色的辅助下发挥这项作用的。在讲德语的民族中这点最为明显。当英国在经济上、法国在政治上取得成功的时候,讲德语的民族将文化视为他们所垄断的财富。在德语国家,歌剧院和剧场已成了男男女女顶礼膜拜的庙宇,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可以在此沉浸在全套古典保留曲目的痴狂中;孩子们则从小学起就开始正式接触名著名曲,比如说阅读席勒(Schiller)的《威廉·退尔》(Wilhelm Tell ),进而阅读歌德的诗剧《浮士德》,以及其他难以琢磨的成人读物。瓦格纳是个怪才,他对艺术家所承担的这种作用理解得十分透彻,这种理解表现在他一手建造的拜罗伊特(Bayreuth)大教堂中,虔诚的朝觐者来到这里,带着无比崇敬的神情静静聆听传教士宣讲日耳曼民族的新教义,一次数小时,要连续听好几天,不该鼓掌时不能鼓掌,否则便会被视为轻浮。这座教堂的奥妙之处不仅在于建筑家深刻理解献祭与宗教虔诚之间的关联,而且在于它把握住了艺术作为民族主义的新世俗宗教的重要性。除了军队以外,还有什么比艺术的象征更能表达一个民族不可捉摸、难以理解的思想观念呢?有些象征性艺术是大家一学就会的,例如国旗、国歌;有些比较细腻、深奥,那就是“国家”音乐学院的任务。当本书所述时期的民族在追寻其集体意识、统一和独立之时,音乐也担负了民族认同的催化任务,意大利复兴运动中的威尔第、捷克的德沃夏克和斯美塔那(捷克作曲家、指挥家和钢琴家),不是都起了这个作用吗?
然而,并不是所有国家都把艺术捧得像中欧国家那样高,尤其比不上已被同化的犹太中产阶级,即文化上属德国或已经德国化的大部分欧洲和美国的犹太中产阶级。(19世纪后期,这个富裕、充满文化内涵的小社群对艺术,主要是对古典音乐所做的赞助、支持实在无法估算。)一般说来,第一代资本家市侩气很重,虽然他们的妻子们已尽力表现出对品位高雅的活动深感兴趣。美国企业巨子当中唯一的绅士是卡内基——此君正好也是思想自由、反对教权,对精神方面的事务具有真诚热情——他无法忘记他那位手摇纺织机、充满反叛精神的父亲及其留下的传统。在德国(也许还有奥地利)以外的地方,几乎没有几个银行家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为作曲家或指挥家,也许是因为在德国和奥地利,银行家的儿子想要成为内阁部长或总理的前景非常渺茫。用修身养性、崇尚大自然和酷爱艺术来代替宗教,是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特征,例如那些后来组成“布卢姆斯伯里”(the English Bloomsbury)的成员,他们有很不错的收入来源,很少参与商业活动。
尽管如此,即使在市侩气更浓、更庸俗的资产阶级圈子里(可能美国除外),艺术仍占有特殊地位,备受尊重和敬仰。象征集体地位的歌剧院和剧院矗立在大城市中央——巴黎(1860年)和维也纳(1869年)的都市重建计划即分别以歌剧院和剧场为中心,德累斯顿(Dresden,1869年)则将歌剧院和剧院置于像教堂一样醒目的位置,巴塞罗那(1862年起)和巴勒莫(1875年起)的剧场、歌剧院都气势磅礴,精雕细刻,仿佛纪念碑般。博物馆和画廊有的新建,有的扩建,有的重建,有的改建。国家图书馆的情况也大致相同——大英博物馆阅览室于1852—1857年修建完成,法国国家图书馆则于1854—1875年竣工。欧洲有个更普遍的现象:大图书馆成倍增加(与大学情况不同),市侩气较重的美国则增加有限。1848年欧洲约有400家图书馆,1700万卷藏书;到了1880年,图书馆增加了12倍,藏书量增加了2倍。奥地利、俄国、意大利、比利时以及荷兰的图书馆增加10倍,英国也差不多增加10倍,西班牙、葡萄牙增加4倍,美国则不到3倍(但美国的藏书量却增加4倍,这个增加速度只稍逊于瑞士)。[11]
资产阶级家中书柜摆满了国内外古典作品的精装本。去图书馆和画廊的人成倍增加:皇家学会在1848年举办的展览,吸引了9万观众,到19世纪70年代末,前往参观的人几乎达到40万。在那之前,参观预展(Private Views)已成为上层阶级的时髦风尚,和剧院的首演一样场面辉煌,这是绘画社会地位提高的标志。伦敦自1870年后,便开始在“预展”和首演的规模上与巴黎展开竞赛,结果给艺术带来灾难性影响。到艺术圣殿来朝觐的人士络绎不绝,排着望不到尽头的长队,个个脚踝疼痛,资产阶级想避开他们是不可能了。时至今日,情况依旧,艺术朝圣者还是群拥在卢浮宫的硬地板上。从资本家本人一直到当时为止身份仍含糊不清的歌剧、话剧演员等,都受到了尊重,他们也值得尊重,有些人甚至被授予骑士勋爵或贵族身份。[英国画家受封爵位的历史由来已久。欧文(Henry Irving)是在本书所述时代成名,后被授予爵士,他是第一个获此殊荣的演员。丁尼生是第一位获赠贵族身份的诗人。然而在本书所述时代,尽管受到德国裔亲王的文化影响,但这种殊荣仍不多见。]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们甚至没有必要遵循一般资产阶级的习俗,只要他们穿戴的围巾、贝雷帽、大氅是用昂贵的料子做成就行(在这方面,瓦格纳便显示出完美无缺的资产阶级气息,甚至他的某些丑闻也成了他创作形象的一部分)。19世纪60年代末期出任英国首相的格莱斯顿,是第一位邀请艺术界和知识界杰出人物出席其官方晚宴的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