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前奏(第7/9页)
在那些城市平民,或许还包括少数新出现的无产者支持雅各宾派、社会主义或是民主共和主义意识形态,以及——像在维也纳那样——支持学生积极分子活动的地方,他们能够成为一支政治力量,至少可充当暴动者(他们参与选举的人数还很少,且无法预测,不像贫穷的农业外移人口那般激进,例如在萨克森和英国)。说来也怪,除了巴黎之外,在雅各宾的法国,这种情况相当罕见,反倒是在德意志,马克思的共产主义者同盟为极左派提供了全国性的联络组织。在他们影响所及的地区之外,无产者的政治力量实乃微不足道。
当然,我们不应低估像1848年“无产者”那样年轻不成熟的社会力量的潜在能力,因为他们几乎还没有作为一个阶级的自我意识。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的革命潜力比其日后所表现的要大,这是千真万确的。1848年前那一代贫穷者的坚忍不拔以及社会危机,促使少数人相信:资本家能够让步,提供给他们像样的生活条件,尽管资本家仍然不愿这样做。不仅如此,他们还相信由此让步而来的像样生活条件,可以保持下去。年轻幼稚的工人阶级刚刚从劳动贫民、独立作坊和小商店主人之中独立出来,正因为如此,他们只把目光完全集中在经济要求上,这几乎是最无知和最不可靠的做法。没有政治要求,就不会有革命,即使是最单纯的社会革命。当时的社会提出了政治要求,1848年深得人心的目标是“民主与社会共和国”,这既是社会方面的,也是政治方面的。工人阶级的经验使他们在社会和政治要求中加入了新颖的制度成分,这种新的制度是基于行会以及合作组织的实际经验,但他们没有创造出像20世纪初期俄国苏维埃那般新颖且强有力的制度。
另一方面,在组织、意识形态和领导方面,他们也非常缺乏。甚至最原始的组织形式——行会——也不过是几百人的团体,最多只有几千人。即使是工会主义运动中富有经验的先驱团体,通常也是在革命当中才首次出现,例如德意志的印刷行会,法国的帽商行会。有组织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团体,其成员数量更是稀少到几十个,至多几百个。1848年革命,是社会主义者,或者更恰当地说是共产主义者——因为在1848年以前,社会主义大多是为了建立合作式乌托邦社会的政治运动——从一开始就出现在前台上的第一次革命。在1848年登场的不但有科苏特、赖德律——洛兰(A.Ledru-Rollin,1807—1874)和马志尼,而且还有马克思、路易·布朗(Louis Blanc,1811—1882)以及L.A.布朗基(L.A.Blanqui,1805—1881,他是顽强的反抗者,终身被关在狱中,偶尔被短暂释放),还有巴枯宁(Bakunin),甚至包括蒲鲁东(Proudhon)。但是,社会主义对它的信仰者来说指的是什么呢?其含义不外乎是由具有自我意识的工人阶级为了自身的渴望所建立的一种有别于资本主义的社会,这个社会是在推翻资本主义社会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它的敌人也没有明确的定义。关于“工人阶级”乃至“无产阶级”的议论很多,但在革命期间,很少有人谈及“资本主义”。
的确,就拿工人阶级来说吧,社会主义工人阶级的政治前景究竟如何呢?马克思本人也不相信无产阶级革命已被列入日程表。即使在法国,“巴黎的无产大众也还走不出资产阶级共和国,除了在理念和想象之中”。“眼前最迫切的需求还不足以促使无产者要求暴力推翻资产阶级,他们也无法胜此重任”。当前能够做到的至多是建立资产阶级共和国,然后未来斗争的实质——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斗争——才会公开化,“当他们的处境变得更加难以忍受,当他们与资产阶级的敌对变得更加尖锐时”,便会进而把其余的中产阶级与工人联合起来。[9] 第一步是建立民主共和国,第二步是从一个未完成的资产阶级革命转变到无产阶级的人民革命,最后才是建立无产阶级专政,或者说“不断革命”。马克思可能是从布朗基处引来的这句话,反映了在1848年革命风暴尾声中,两大革命的暂时携手。但是不像1917年的列宁,在1848年革命失败以前,马克思始终不曾想过要用无产阶级革命代替资产阶级革命;而且尽管当时构想的前景与列宁十分相近(如同恩格斯指出的,“发动一场新型的农民战争以支持革命”),但他不久就放弃了这种构想。西欧和中欧不会再有第二个1848年革命。就像他不久后认识到的那样,工人阶级会选择另一条道路。
由此可见,1848年革命的涌现和爆发就像一股巨浪一样,在它身后一无所剩,只有神秘和许诺。这场革命,“本来应该是资产阶级革命,但资产阶级却从革命中退却”。各国的革命本来可以在法国的领导下互相支援,阻止或拖延旧政权的复辟,抵挡住俄国沙皇。但法国资产阶级宁愿本国安定,也不愿冒险再次建立伟大国家的丰功伟业。而且,出于同样的原因,其他地方的温和主义革命领袖们也不愿去呼吁法国前来干涉。没有其他的社会力量强大到足以把他们团结起来并推动他们前进,除非处于下述的特殊情况,亦即为了民族独立而对抗外来的政治强权,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济于事,因为民族斗争都是各自孤立地进行,他们的力量非常软弱,难以抵挡旧式强权的军事进攻。1848年那些伟大而杰出的人物,在欧洲政治舞台上扮演了英雄的角色,但不过几个月,就永远从舞台上消失,只有加里波第除外,他在12年后还有更辉煌的岁月。科苏特和马志尼在流亡中度过了漫长的余生,对于他们国家所赢得的自治或统一几乎不具有直接贡献,尽管他们在各自的民族圣殿中均占有一席之地。赖德律—洛兰和拉斯帕伊永远无缘看到像法兰西第二共和国那样辉煌的时刻。法兰克福国会中那些能言善辩的教授,也回到他们的书斋和课堂中。19世纪50年代,热心的流亡者在伦敦城中构想过宏伟的蓝图,建立过对抗的流亡政府,但现在除了非凡罕见的人物如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之外,皆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