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科学(第8/9页)

而那些从迅速的社会变化、深刻的革命,以及激进的理性主义革新之中衍生出的思想模式,自然也会被人们所接受。那些远离尘世的数学家有可能因为这场明显的革命,而打破束缚他们的思想藩篱吗?我们不得而知,尽管我们知道妨碍他们接受革命性新思想方式的阻力,并非他们的内在困难,而是他们对于什么是或什么不是“自然的”的默认假设上的冲突。“无理”数(指像 一样的数)和“虚”数(指像 一样的数)这类术语本身,就表明了这种困难的性质。一旦我们能确定,他们与其他人一样有理性、一样真实,那么一切都好办了。但是,要让神经质的思想家做出这种决定,可能要一个变动剧烈的时代才行;事实也的确如此,数学中的虚数或复变数在18世纪仍被以困惑谨慎的态度对待,一直要到法国大革命之后,才充分被接受。

撇开数学不谈,唯一可以期望的是,汲取自社会变革中的思维模式,能够吸引可以应用类似模式的那些领域里的科学家。例如,将动力学的进化概念引进迄今仍是静态的概念之中。这种情形或可直接发生,或需要借由其他学科做中介。在历史学和大多数近代经济学中至关重要的工业革命这一概念,就是以法国大革命的类比概念,而于19世纪20年代为人所引用。查尔斯·达尔文从马尔萨斯的资本主义竞争(“生存竞争”)模式中,类比推演出他的“物竞天择”机制。地理学中的灾变理论之所以在1790—1830年广为流行,多少也可归因于那一代人对猛烈不安的社会骚动的熟悉感。

不过,在最具社会科学特征的学科之外,过分强调这种外在影响,则是不明智的。在一定程度上,思想界是独立存在的:无论过去或现在,思想界的运动都与外在世界踩着同样的历史波长前进,但却不只是外在世界的回声。因此,例如地理学的灾变论也多少该归因于新教,特别是加尔文教派对上帝主宰万物和全能的坚信。这类理论基本上是新教科学家所独有的。如果说科学领域中的发展类似于其他方面的发展的话,那也不是由于每一种发展都能以任何简单的方式与经济或政治的发展相联系。

但是,这种联系却是难以否认的。本书所论时期普遍思潮的主流,的确在科学的专门领域里激起反响,正是这种反响使我们能够在科学和艺术之间,或在科学、艺术两者和政治社会观念之间,确立一种对应的关系。正是这样,“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存在于科学之中,并且,如我们已见的那样,各自都以一种特别的方式适应于人类社会。把古典主义(或者,用知识分子的术语来说,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和机械论的牛顿宇宙说)等同于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环境,把浪漫主义(或者,用知识分子的术语来说,所谓的“自然哲学”)等同于它的对手,显然是过于简单化,1830年之后,这类对应已告崩溃。不过,它倒代表了真理的某一方面。直到诸如近代社会主义之类的理论兴起之时,革命思想已在过去的理性主义时代扎下了根,诸如物理学、化学和天文学这类学科,都是与英、法资产阶级自由主义并肩发展的。例如,共和二年的平民革命者就是受到卢梭而不是伏尔泰的鼓舞;他们怀疑拉瓦锡(他们处决了他)和拉普拉斯,不仅是由于这两个人与旧制度的关联,而且也与诗人布莱克痛斥牛顿的类似原因有关。[5] 反之,“自然史”却是与平民革命者相契合的,因为它代表了通向真实而未被破坏的自然的自发性道路。解散了法兰西学院的雅各宾专政,在植物园设立了不下于12个研究职位。同样,在古典自由主义薄弱的德意志(参见第十三章),与古典意识形态对立的科学意识形态却非常流行。这就是自然哲学。

人们很容易低估自然哲学,因为它与我们已确立为科学的那些东西具有强烈冲突。它是思辨和直观的。它企图表现世界精神或者生命,表现所有事物之间的神秘合一,以及表现其他许许多多不容进行精确定量测量的事物。的确,它根本就是对机械唯物主义、牛顿,有时也是对理性本身的反叛。伟大的歌德白费了大量的宝贵时间,试图否定牛顿的光学,而其理由只不过是,他不喜欢一种不能以光明与黑暗原理的交互作用来解释颜色的理论。这种反常现象在综合工科学校只能引起令人痛苦的惊叹。令人不解的是,在神秘紊乱的开普勒(Kepler)和明晰完美的牛顿《数学原理》之间,德意志人竟执着地偏爱前者。促使奥肯(Lorenz Oken)写出下面这段文字的,实际上正是这种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