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南朝军人势力与皇权(第8/10页)

余论 文武分途与“南朝化”命题

通过北魏政权的中原化和对南战争历程可见,北方民族统治者必须借助汉地的统治手段与文化传统,方能实现中国的全面统一。但南北统一并不代表南方政治文化因素的消亡。从更长时段看,南朝的士族政治文化在唐代逐渐兴盛,造成了文官与武官之间的壁垒,并对之后的中国历史造成深远影响。

自魏晋开始,士族社会带来了精致书面文化的繁荣,骈体文和格律诗便是这一时期的产物。其他士大夫文化的代表,如围棋、文人画、书法等,也得到了充分发展。在南朝社会(包括深受南朝士风影响的北齐),这些文化形式高度发达,成为文人组成的官僚机器的象征和“准入门槛”。这造成了文官体系与军人阶层泾渭分明、难以整合的现象,并使得整个社会缺乏尚武精神与对外扩张的动力。周隋关陇集团并未受到这种文化风气影响,军事实力较强,所以最终北周灭齐,隋灭陈实现统一。

从唐初到玄宗朝,随着关陇集团的解体,源自南朝和北齐的文化风尚又完全占领了唐的官僚机器,陈寅恪、唐长孺等学者总结的唐代社会“南朝化”趋势,部分也因此而发。这又造成了文臣和武将的职业隔膜,以及文人和武人身份的对立。安史之乱便是这种对立的爆发。此后的唐代官僚机器也一直无力驾驭武人阶层,从而导致藩镇长期割据和五代十国军人称帝。到宋代时,文官机器几乎获得了独尊地位,军人阶层处于被压制的从属地位,这保证了中原地区的政治稳定,但也使得政权缺乏对外扩张性,长期积弱。

自唐以来官僚机器的文人化、文学化,除了导致中原政权缺乏扩张性,也使得中原朝廷与北方游牧族的隔阂加深,因为北方游牧族人比中原武人的文化程度更低。中原文人出身的宰相等高官,显然和游牧族首领缺乏相互欣赏。唐代突厥、回纥在一定程度上建立了集权政治,但其国家机器的发育程度一直不高,部分原因可能在于同时期的唐政权已经过度文人化,北方民族难以效仿。这可能也是唐代突厥、回纥等北族对入主汉地缺乏兴趣的原因之一。所以十六国、北朝那种大规模的民族融合再也没有重现。当然,吐蕃帝国有比较完备的官僚机器和文化,但它萌生于青藏高原的南部农业区,和中原文明少有传承关系。

简言之,唐以来官僚机器的文官化、文学化,导致了政权的内敛,以及汉文化与游牧族隔阂的加深,而这种趋势在两晋和南朝已经出现了。从唐中期的安史之乱开始,汉人王朝已经彻底丧失了对外扩张的动力和实力,基本只能维持长城边界(甚至连长城都无法保有)。能够统治长城内外的,都是北方民族建立的政权,如元、清。从这个脉络看,南北朝社会与政治的关键问题—国家机器内部的文武问题、民族关系上的南北问题—跨越唐、五代至宋、辽、金乃至明、清时期一直存在,成为前现代中国政治、社会最重大的问题。


[1] 如田余庆先生认为刘裕是“次等士族”,祝总斌先生则认为是“低等士族”。见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第264页;祝总斌:《刘裕门第考》,《北京大学学报》1982年第1期。

[2] 郑敬高先生用“将门”来称呼南朝的军人阶层,他认为将门多由旧族士门或者豪强演化而来,但已经比较重视其职业上的特性,见郑敬高:《南朝的将门》,《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7年第6期。本书不采用“将门”的称谓,因为南朝将领世袭的并不多,且部分“第二代”将领摆脱武人身份、塑造有文化形象的冲动很强烈,所以谈不上有家风的传承(参见后文)。本书所用“军人势力”的概括,更多从职业角度看待军队组织内部的人际关系及技能传承,与家族不一定相关。

[3] 《陈书·章昭达传》,第182页。

[4] 《陈书·侯瑱传》,第155页。

[5] 《陈书》卷十《周铁虎传》,第170页。

[6] 《陈书·高祖纪下》,第37页。

[7] 庾信:《庾子山集注》,倪璠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971页。

[8] 《陈书》卷九《吴明彻传》,第164页。

[9] 《周书·王思政传》,第297页。

[10] 《北史》卷六十二《王思政传》,第2209页。

[11] 《陈书》卷十四《南康愍王昙朗传》,第210页。

[12] 《陈书·宣帝纪》,第93页。

[13] 《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羡之等以宜都王义隆素有令望,又多符瑞,乃称皇太后令……以宜都王辰承大统”(第3767页)。

[14] 《宋书》卷四十三《徐羡之传》:“侍中程道惠劝立第五皇弟义恭,羡之不许。”(第133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