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笙歌乱(第6/12页)

夕溪本能地答了一句:“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个老妇人。穿着旧时的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走过来挨了床边坐下,细细端详了夕溪一番方才开口:“本以为就少爷一个人来,却不期然见着夫人了。我这个老婆子真是开心。”

非常有礼貌,亲切中又带着一丝的审视。

夕溪并不认识她,但直觉上这个人似乎也是沈家的长辈,于是慌慌张张地要再坐起来一些,但无奈越睡越乏,如今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

慈眉善目的成嫂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帮她做好,腰、背、脖颈处都拿了东西帮她垫好,又帮她掖了掖被角才说:“我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是沈家退休了的老人,承蒙先生惦记,偶尔也会来瞧瞧我。夫人不必跟我客气,有什么需要都要跟我说才好。”

夕溪以为自己会在医院的,却发现他完全没有把她带到预想的地点,眼前的这个人长得再慈祥也是陌生人,所以更不好开口去问,只好抿了抿唇:“劳烦您了。”

“没有什么劳烦,惦记倒是真的。”成嫂说到这里也笑着叹,“我其实老早见过夫人的,你们结婚前先生还曾带了照片给我瞧,这对我们先生来说破天荒头一次的事儿,那时候我心里就惦记着什么时间能见着您呢。这一看吧,果然是真人比画还漂亮,叫人不得不爱到心眼儿里头去。”

她在夕溪的面前表现得极为健谈,根本无须夕溪多应酬,自己也能絮絮叨叨地讲出一大堆家常来。夕溪倒也不觉得烦,甚至十分享受这种温馨的感觉,觉得她很像自己去世的外婆。后来秦刚带人来了,她才起身对儿子道:“你在这里忙着,我去厨房把粥端过来。”

夕溪这才稍微意识到她的身份,但依然不是十分明确,但因为刚才的一番谈话她明显的对这位老妇人产生了依恋之情,听她这么说心里陡然升起一丝留恋之意,脱口而出:“你要回去呀?”

成嫂看着她,也发现了她眼中的不舍,因为生病的缘故,那双眼睛更显得大而无助。她怔了怔方才笑道:“让他先给你检查身体,等都好了,咱们有时间再聊呢。”她说着还看了看窗外。

夜幕早已降临,她想他们今晚应该是会在这里住下了。成嫂和言细语的,夕溪的心里满满都是温暖之意,听她如此交代,不由自主地点头顺从。

秦刚在夕溪的面前也从来不多说话。成嫂走后他便开始给她检查,并将所有的伤口换药包扎。整个过程偶尔蹙眉,似乎对她的恢复状况不太满意。

过了许久,夕溪才开口问他:“这里……是哪里呀?”

秦刚手上正忙着,听到她问才抬头看了一眼回答:“我家。”

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古典的中式风格,冰裂纹的窗下立着红木制成的花架,一株茂盛的金边吊兰,自上而下将枝叶散发开来。近处纤尘不染的黄花梨木梳妆台前白瓷瓶里还插着一支梅花。

夕溪看到梅花,不自觉地轻笑了一下,正被刚刚进门的沈御风撞见。只觉得她的笑如吹绿了河边柳树的吹风,渗人心脾的温暖。

感觉他进来了,夕溪的心上也如同有风呼啸而过,抬头同他对视,从他的眼底看到温和而好奇的光。

见她在看他,沈御风便随口问一句:“在笑什么?”

夕溪抿了抿唇,伸手指了指瓷瓶里插着的梅花:“没什么,只是看到这场景,想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罢了。”

这话让秦刚也觉得奇怪,在她脚上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后,起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瞧了一下问:“什么笑话,说来听听。”

夕溪下意识地去看沈御风,想了想才说:“曾经读过一个作家的散文。说古代的秀才就是那么活的,每天早上被书童扶起来,赏一会儿梅花,吐一口血,然后再重新被服侍着躺回去。”她说完又觉得房间瞬时的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说什么来着……真的并不好笑吧……”

沈御风非常敏锐地捕捉到她追逐他的视线,最后竟然非常给面子地点点头评价:“还不错。”

收拾器材的秦刚听闻这话,咧咧嘴巴,忍不住给了沈御风一个暧昧的眼神叹道:“这间屋子里,还真是有一对笑点很奇怪的夫妻呀……”

明明是讽刺的语气,音调却意外的喜感,夕溪笑了,沈御风竟然也弯起唇角,瞧着夕溪的目光,变得越发柔和。

秦刚深知自己在这里也不过是像是一只灯泡的存在,于是打了个招呼早早地退出来。只留这两人相对无言。屋门被“咔哒”一声关闭,夕溪的眼神倏然一闪。她抬眼看沈御风,却发现他正全神贯注看着她的脚,她心里莫名一动,还来不及动作,他就已经走到她的跟前,握住了她的脚。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握,手腕的力度并不重,夕溪的眼里却似乎有星光四散坠落。夕溪低下头去,去看那一只手,多年前站在学校的展览栏前看到的那幅画似乎与眼前的这一幕相应,往事重重叠叠涌上心头,那些敢想的,不敢想的都冲破了心底最深的牢笼一般涌出来,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如此这般,时间静止到天荒地久便再无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