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笙歌乱(第5/12页)

此时又有人过来,端了成嫂准备的瓜果零食,一样一样地放上来竟然摆了满满的一大桌子,沈御风最后不由拧眉看向她:“您又来了。”

成嫂笑了笑,眼角眉梢的皱纹也显出来:“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最清楚。这些年在这个家里,你最是吃苦受累。”

沈御风不说什么,捏起一块栗子酥放在嘴里,慢慢地合起眼帘,这样经久不变的味道,似乎只有在这里才能够享受得到了。

等人都下去了,成嫂才又说:“前两日我去老宅瞧了瞧,原来被填的水塘又开挖了,形状样子都跟以前一模一样。我当时就想对小爷说,池子可以再挖,伤疤不能再有了,你一个人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可千万,千万……”

成嫂的这句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都隐没在满满的担忧里。可眼睛却不看着沈御风,而是平静地看着前方,亭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旧时的疮疤被揭起,她似乎能够听见她一手带大的孩子那极力克制的呼吸声。过了很久很久,沈御风才开口:“您放心,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的我,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了。”

沈御风听着她絮絮的话,仿佛回到小时候,彼时母亲早逝,父亲一病不起,他作为家族的长子长孙在矜贵的同时也经历着不为人知的磨难。比如在小时候,他经常正好好地玩着水,就莫名地掉入池塘,或者会出现在忽然着火的房间,而身体总不见好,一边吃着中药一边还是会不断地弱下去,越医治,病痛却越深刻。

后来他长大一些才渐渐明白,九十九间半的大宅,累积了几个世纪的财富,人与人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冲突,都可以成为致死的理由。外人不会理解,他能够安然活到今天,接掌家族,走过的是怎样一条刀山火海、九死一生的路。

“是啊,以前和现在的你,自然是不能比的。”成嫂转过脸来望着他的侧脸,夕阳西下,将他的身子染上了金色,是真正的面冠如玉,“当初为了她,你放弃了廖家那边的姑娘,我只道你是因为同廖淑仪赌了一口气,所以没说过什么,但是今天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对姑娘的上心程度,超过了我的想象。既然是调查了,一定也是周密的。但你也要记得,这个世界上的事儿啊,百密也有一疏。若是对方真是成心,伪造一切都有可能。你与其他人不同,要顾及的太多,人生在世,最怕一个爱字。动了真感情,想要理智地看待全局,就更难了……”

几年来,成嫂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同他讨论这件事的人,他自知成嫂的脾气,平日里绝不会如此多话。所以只静静地听,过程中,神情反复了几回,都没有打断。从清风亭望下去,那一池的静水,上泛着点点如珍珠般的光,偶然有锦鲤跃出水面,扬起一串水珠,场景别样好看。池塘不远处的红梅盛开,灿漫迷人,让他想起那一晚的夕溪在乌镇的片场,即便是受了委屈,依然格外坚毅的表情。

他看着她,想起梅园里月光下独坐的母亲。

如此想来,她对事业的不放弃,似乎始终像是在为自己留下一条路。而在她的眼中,他们的婚姻,似乎总像是分分钟会走向尽头。到最后,他终于收回目光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银环,神情如雕塑一般,只有墨黑的瞳仁透出骇人的光。

“当初找到了孩子,为了让她长大后能有条路认祖归宗,便做了决定要娶夕溪,当时心里不是没有一闪念,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是每看到她,就好像会心安一样,觉得这人世间,还有一个人,可以让我不用思考如何面对,只要看到就觉得稳妥。也不是没有机会让她离开,之前是不能,现在……是不想。您知道的,对我而言,一向这样,不奢望,不强求。但是遇到她,”他说到这里,深深地叹息,不无坦诚地说,“莫名的,心中就丛生出占有的念头。多少次都想就这么舍了去,重新平静客观地看待一切,但是终究还是做不到。”

这番对话,成嫂心里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心里还是不由地震了震。然而沈御风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最后只能叹息:“罢了罢了,也许是我这个老人家多心。这么些年你都过来了,这最后的一道坎,你一定也能过去的。”她说完,又转移话题,问了他几句闲话,一直到夕阳西下,两人都再也没有提过夕溪一句。

夕溪醒来已是日落之后,她刚睡醒没多久,因为睡得时间太长了,略微有些头痛,人还靠在床上愣怔就听到外面有一个略显老迈的声音问:“还没醒吗?”外面的人低声应了句什么,紧接着就听到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