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称雄百代的开创精神(第2/3页)

其次,杜甫在用典、构思、语言等艺术技巧方面刻意求变,开出了中晚唐各种艺术流派的蹊径。除了反映时事、言志述怀等重大题材的作品之外,他也写了许多以日常生活为题的抒情小品。盛唐诗歌在写景中比较注意情与景的平衡,抒写情兴由物象触发,刻画物象强调提炼概括。杜甫在保持这一基本特征的同时,更强调生活中活泼的情趣和生机。在写景方面,他继承了齐梁诗摹景深细、穷力追新的长处,比较注重描写新奇的意趣。如《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其五: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整首诗写出一路繁花,一路莺啼,一路蝶舞,春光就像要溢出这条小路似的,加上口语的复叠,通俗的句法,“时时”、“恰恰”两个叠字又用得精当,便充满了活泼的生趣。由于常常移情于景,深细地发掘自己的内心感觉,年年如旧的江山花鸟,便在他丰富的情感世界中,变得奇趣横生,常看常新。如《漫兴》绝句其一:

眼见客愁愁不醒,无赖春色到江亭。即遣花开深造次,便教莺语太丁咛。

本来是写自己不胜春愁的惆怅,却变成一腔怨气,朝着春花黄莺发泄,春色便成了一个不请自来的无赖小儿,反而更见风趣。《春望》中“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后游》中“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等,都是触景生情、移情于物的例子。

盛唐诗人往往在静态的意境中寻求对大自然的妙悟和兴会,所表现的主要是可视可听、可用常理来理解的事物;杜甫意识到诗歌要向前发展,必须超出这种常理,表现更深入的潜在意识和心理感觉。因此他有些写景用特殊的句法表现了人的直觉印象。例如“青惜峰峦过,黄知橘柚来”(《放船》)、“绿垂风折笋,红肥雨绽梅”(《游何将军山林》),按感知色彩总快于分辨事物的意识这样一个顺序构句,把颜色词放在句首,突出观景的第一个印象,便写出了目不暇给的神态。又如著名的《秋兴》八首其八:“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用倒装句法,向来为人所称道。诗人为了强调香稻是鹦鹉所啄剩,碧梧是凤凰所栖宿,把宾语置于句首,就突出了诗人回忆中的渼陂宛如仙苑的印象。清人叶燮曾以“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春宿左省》),“碧瓦初寒外”(《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晨钟云外湿”(《夔州雨湿不得上岸作》)为例,说明杜诗乃“理之入神境”者。月本不能以多少而论,但月上九霄,所照之境既多,身处宫中,如在九霄,得月也更多,所以“多”字比“明”、“高”等合乎常理的形容词更能表现诗人在宫里值宿的微妙心情。寒气和钟声都是无形的,本没有内外和干湿之分,但“碧瓦初寒外”为了强调老子庙的屋顶高到了不可知的地方,把不可界分的寒气实体化了。同样,“晨钟云外湿”强调天地都被雨湿,所以连穿过云层的钟声也被雨云浸得湿漉漉的了。这就通过表面上不合逻辑的词语组合,表现了难以名状的深层感觉。

把强调内心感觉的表现方法用于象征,便可以表现朦胧的寓意,如“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登慈恩寺塔》),通过夸大居高临下不辨山川的视觉印象寄托了山河破碎的预感。《白帝》诗中“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写峡江水势湍急,峡内昏沉阴惨的景象,也同样化入了时代动乱的影子。将心理感觉化入客观景物,并表现忧世伤乱的深意,成为杜甫后期诗作最重要的特点之一。

再次,杜甫的七律尤有新创。七律比五律成熟得晚,初盛唐七律还带有浓厚的歌行味,虽丰神极美,流畅超逸,而体裁未密。到杜甫手里才工整精练、格律严谨,一篇之中句句合律,一句之中字字合律,而又一意贯穿,一气呵成。如《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诗人内心积压已久的大悲,一旦遇到大喜,便冲破了格律严谨的七律,气势如乘奔御风,节奏如瀑水急湍,语调如歌哭笑吟,将久经丧乱之后听到胜利捷报的狂喜强烈地倾泻出来,因而不知打动了多少乱世中流亡者的心。杜甫晚年居于夔州时期,大力创作七律组诗,在典故和故事上驰骋想象,以苍凉的笔调绘出浓丽的幻梦,句法的提炼和声情的传达妙合无垠,将七律的表现力发挥到了极致。这一时期所作的《秋兴》八首、《咏怀古迹》五首、《诸将》五首、《登高》、《白帝》等杰作,标志着他在七律上所取得的极高成就,对李商隐的七律具有深远的影响。《秋兴》八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