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舟共济(第6/8页)

现在终于抵达拉帕讷,该轮到海军担心了。他在海滩上闲晃,突然瞥见一张熟悉的脸孔。那是他的父亲——暂时担任亚当将军参谋的劳森准将。小劳森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也在法国北部。他冲上前去,立定敬礼。

“你这副模样是什么意思!你让家族蒙羞!”老劳森大声斥责,“立刻去把头发剪了,把胡子刮了!”

儿子表示这个时候根本办不到。老劳森不予理会,只说他的勤务兵——战前就在他们家工作的仆人——可以打点一切。于是他就在敦刻尔克的沙滩上剪发修面。

防波堤上的克劳斯顿中校也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他看见一名岸勤队员的头发长得不像话,命令他去剪头发。

“理发院都关门了,长官。”对方从容不迫地回答。克劳斯顿仍旧坚持。终于,那名水兵拿出刺刀,割下一撮头发。“您现在希望我怎么做,”他问道,“放进纪念盒里?”

在中校坚定的领导下,防波堤在五月三十日一整天持续运作。络绎不绝的驱逐舰、扫雷艇、蒸汽船和拖网船停到防波堤旁接运士兵后返航。曾有长达两个钟头时间,克劳斯顿指示士兵在步道上用小跑步行进。当天下午及晚上,总共有超过两万四千名士兵登船。

由于多佛逆转了一项重大决策,克劳斯顿的努力得到大力支持。下午稍早,拉姆齐将军致电伦敦的庞德上将,坚持让现代化的驱逐舰重返执行任务。如果要及时撤回所有部队,这些驱逐舰必不可缺。双方经过一番激烈争执,庞德终于让步了。下午三点三十分,命令出炉,驱逐舰返回法国。

德军的炮台如今从格拉沃利讷向敦刻尔克港口发射,不过防波堤恰好落在射程范围之外。德国军机偶尔对船只展开打了就跑的袭击,不过凯瑟林将军庞大的轰炸机舰队仍然滞留地面。今天的气氛既轻松又愉快,跟昨天的恐惧与困惑有如天壤之别。“麦尔坎号”接运喀麦隆高地兵团时,领航员梅里斯上尉在前甲板吹奏着风笛。当皇家龙骑兵卫队的士兵往前行进时,一名高大的陆战队员站在走道上分发热汤。龙骑兵团的一位军官没有汤杯,不过他掏出不知从哪儿捡到的鸡尾酒高脚杯。陆战队员往杯子里盛满浓汤,然后郑重其事地询问:“上头要放樱桃吗,长官?”

但是最大的改变出现在海滩上。纪律持续改善,等待的队伍安静而有秩序,不断壮大的小船船队有条不紊地把部队接驳到外海的大型船舰上。当马歇尔上尉的十二人维安小队耐心等候登船时,一名上校跑来,他显然担心这支小队没事情做,于是命令他们“稍微收十海滩”。

马歇尔起初觉得上校肯定在开玩笑;但他错了,上校严肃得很。他解释道,他们收十得越整齐,越不容易让德国佬觉得英国远征军是仓皇溃逃;这样能挫挫敌军的胜利感,有助于他们的战情。

马歇尔的人马终于相信上校是认真的,开始闷闷不乐地打扫——把被丢弃的外套叠好、空箱子堆好、零散的绳子捆好。他们持续工作,直到看不见上校的人影。

整体而言,五月三十日的成果辉煌。感谢严明的纪律、军车码头,以及最重要的、激增的小型船只,海滩上接运的士兵人数从二十九日的一万三千七百五十二人,提高到三十日的两万九千五百一十二人。在这灰蒙蒙的一天,总共撤离了五万三千八百二十三人——绝对是迄今最高的单日人数。

幸运的是,盟军伤亡很轻。拜厚重云层所赐,救援舰队得以不受斯图卡与亨克尔威胁,川流不息地横越海峡。当天的第一起事故,是往敦刻尔克前进的法国驱逐舰“暴风号”(Bourrasque)撞上了水雷。除了被附近船只救起的一百五十人外,其余士兵命丧海底。

后来,在五月三十日到三十一日间的半夜,另一艘法国驱逐舰“热风号”(Sicoro),被潜伏在克温特浮标附近的S艇鱼雷击中。有一阵子,舰长土鲁斯-罗特列克(名画家亨利·德·土鲁斯-罗特列克的表亲)以为他有办法拯救他的船,但是船身发出浓浓烟雾,吸引了德军巡逻轰炸机的注意。一枚炸弹击碎船尾,点燃船上现成的弹药。火柱直冲云霄,“热风号”已无可挽救。

不过,绝大多数的船只平安抵达英国,衣衫褴褛的乘客在多佛或其他西南沿海港口下船。他们往等候的火车移动,这段时间的磨难全写在脸上——满脸胡楂、眼神空洞、一条条油污、疲惫不堪。许多人丢掉了装备,但是有些人一路紧紧抓着原有的或新得的家当。二等兵劳奇的防毒面具底下挂着一双木鞋、一名法国大兵带了一只活鹅、轰炸手阿瑟梅的一万根香烟还剩六千根,泰勒少尉的勤务兵竟能妥善保护少尉的留声机。除了士兵以外,必不可少的野狗大队也成群上岸——光在多佛就有一百七十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