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讲 “歪理”如何利用人的自身弱点(第2/4页)

一个无知的庸医,或者任何其他人,让民众上当受骗,往往并不是因为他们骗术特别高超,而是因为民众自己有上当受骗的心理定势,而我们的学校教育又特别缺乏对如何防止上当受骗的指导。有意让别人上当,而又能够轻而易举成功,往往是因为掌握了群众的接受心理定势。有一次,一位教授朋友与我分享他的教学经验说,课要上得让学生觉得在似懂非懂之间,说得太明白了,学生就会觉得你太浅,没水平,反而影响不了学生。现在有的教授写的中文文理不通、奥涩难懂、佶屈聱牙,但却受到粉丝的崇拜,证实我这位教授朋友所言不虚。

歪理不仅能利用人们求放心,求安全,“反正无害”的心理,还能利用人们对“出气”、“解恨”、“痛快”的需要。如果能满足这类心理需要,哪怕一个人显而易见是在谩骂和破口大骂,哪怕他根本不是讲理,要解恨或痛快的听者也还是会觉得有道理。如果听着有道理,就一定能想出道理来证明骂得有道理。例如,2011年11月,孔庆东的“三妈”粗口事件后,许多支持者觉他的三字经特别“解气”,为了证明它的合理性,有人撰文把孔庆东“出口成脏”解释为意识形态的“价值分歧”,称“这场争议,说到底不是孔庆东与记者之间两个人的战斗,而是两种价值观的博弈碰撞出猛烈火花”。孔庆东本人就是这么来诱导别人的,事发第二天,他在“第一视频”网站公开表示:他骂的不是记者本人,而是“中国的汉奸媒体”。他说的“汉奸媒体”,指的是一些比较能说真话的报刊,他既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地反对新闻自由,那就必须把坚持新闻自由的媒体打成汉奸,把要求新闻自由的人们说成“暴民”、“内鬼”、“异己分子”,这样骂起来才会理直气壮。

以高尚的名义做丑恶之事,这能使本来是歪理的言论不但显得不歪,而且还特别的“正”。我们一听就知道是歪理的歪理其实并不太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我们听不出是歪理的歪理。例如,“文革”时天天宣传的“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砸烂阶级敌人的狗头,再踏上一只脚”,我们当时听起来并不觉得是歪理。今天回想起来,就不能不问:为什么那时候别人对我们讲歪理,我们并不觉得是歪理,反而还把歪理当成了“真理”?

与所有难以觉察的歪的东西一样,歪理是一点一点地歪起来的。奥地利犹太裔作家茨威格(Stefan Zweig)在《昨日的世界》中描述了纳粹蓄意利用人们不易察觉细微渐进变化的特点,把他们引向先是为虎作伥,继而大胆作恶的不归之路。茨威格分析说:“国家社会主义惯于用卑鄙伎俩,在时机成熟以前,不暴露自己目标的全部激进性。所以纳粹分子小心谨慎地运用自己的手法:总是先用一定的剂量,然后便是小小的间歇。总是先单独用一粒药丸,然后等待一会儿,看看它的效力是不是不够强,看看世界的良知是否受得了这个剂量。”一旦发现无人反对或反对力量弱小,纳粹的行为便迅速升级,更加激烈、极端。这种手段对青年人格外有效。

青年人在思想上渴望某种能给心灵和幻想带来激荡的东西,某些值得为之奋斗的生活理想。他们的性格和举动常有明显的相悖之处。青年人追求无拘无束、自由放任,这使得无政府主义的群众运动和反理性主义的激进冲动有了滋生的土壤。年轻人喜欢群体生活,害怕孤独,这使得他们能够接受严酷的纪律和命令,甘心置身于对人身自由具有强制性的团体之中。纳粹的青年运动非常能够投合年轻人的特点,利用他们的弱点,焕发他们的热情。茨威格写到,对那些被纳粹列上黑名单的作家们的著作,第一次攻击就是让“不负正式责任”的青年人去干的,“在此之前,(纳粹)为了贯彻蓄谋已久的抵制犹太人的决定,导演过一出‘民众愤怒’的丑剧,他们也以同样的方法,暗示那些大学生们,要他们对我们的著作公开表示‘愤慨’”。纳粹利用年轻人的冲动和没有政治经验,给他们带上革命青年的桂冠,让他们迷幻在对自己的觉悟和力量的亢奋之中。实际在幕后操纵一切的是戈培尔,他本人总是选择到“中场”才出现,为的是始终保持青年群众的高度行动热情。

焦虑、害怕和奉承

法国社会学家雅克·埃吕(Jacques Ellul)在《宣传:人的态度形成》一书中发现,被别人长期奴役,不能为自己命运做主的人,特别容易接受宣传。宣传在非洲国家特别有效,“无论什么宣传都能一下子奏效,因为他们生活在殖民者领导之下,一直处于低下的地位”。从来没有得到说理、辩论机会的人们,也就习惯了别人怎么说,自己就跟着怎么相信。在不允许自由思想、独立判断的环境中长大的人们也是一样,他们非常容易接受宣传,他们最怕的就是与众人、与集体、与领导不合拍或意见不同。发生这种情况时,他们会本能地感觉到“孤立”和“不安全”,觉得“可能会招惹麻烦”。宣传利用的就是他们的这种焦虑和害怕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