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三和楼(第3/3页)

这是小重庆的辛酸往事,我称之为“爱国卫生运动”。小重庆形貌猥琐,比一把椅子高不了多少,精力却十分旺盛,每周都要出去找女人,每次费钞一百到二百不等,一年下来,贡献GDP万元左右,这是有效消费,于国于民大有益处,可谓“爱国”;小重庆有洁癖,每次都喊人去洗,可谓“卫生”;“运动”不需要解释,看看他干瘦的身体就知道了。每次运动过后,他都要皱着眉头拖地、擦桌子、洗床单,表情十分痛苦,赵护肤见了总要笑他,说你这又何苦呢,折腾半天,就为了那两分钟的快活。小重庆摇头叹气:“唉,人生啊。”

小重庆毕业于桂林工学院,大学时有个女朋友,如果我没猜错,那就是他这辈子最真挚的爱情,他为她醉过,为她哭过,女孩子嫌他个头矮,要分手,他差点从楼上跳下去。一九九七年大学毕业,女孩子分回西安,他每个月都去看她一次,买不起飞机票,就挤火车,去时甜蜜,回来忧伤,车厢里人群喧闹,小重庆托腮而坐,像个穿长衫的忧郁诗人。

几年后两人还是分手了,各自结婚生子,从此没了联系。小重庆找了个江油妹子,农村出来的,没什么文化,脾气却好,小重庆结婚五年,连碗都没洗过一只。他自己也承认老婆是个好女人,可就是不想见她,一年到头在外面漂,南宁一年,汉中一年,在拉萨又待了一年。偶尔回趟家,也不怎么理她,天天跟狐朋狗友滥吃滥赌,喝醉了就吐在地板上,酒醒了依然往外跑。

有一天他告诉我,说他从不跟老婆亲嘴,觉得那玩意儿脏。我说接吻是多么美妙的活动啊,你怎么会……他愤愤起身:“老子可以摸她,可以日她,就是不会亲她!”我表示怀疑,说我就不信你这辈子从来没接过吻,他的脸刷地红了:“也不是一次都没有,我这辈子吧,只跟一个人亲过嘴,就是……就是……我的那个初恋。”

很快冬天到了,公司调他回重庆,走之前请我、赵护肤、陈光头一起吃饭,那天的气氛有点伤感,小重庆喝高了,瘫在椅子上胡言乱语,不停地叫“猪娃儿”。还唱歌:“我早已为你种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到凋谢人已憔悴,千盟万誓已随花事湮灭……”

这歌声嘶哑刺耳,周遭食客无不喷饭,我却突然想起了他的初恋。多年以前,这首歌曾悄悄打动过一个美丽女子的芳心,在那条繁花开满的小径上,在那样纯白无瑕的春夜里,这未来的嫖客,这庸俗下流的男子,正用他年轻而嘶哑的歌声来抵抗他一生的堕落。

离开拉萨后,我时常会想起小重庆,他是个嫖客,却依然不失赤子之心,他也不算什么好人,可依然那么单纯。我一直想问他“猪娃儿”是谁,可惜再也没见过他。

在我想来,那人多半是他的初恋,他们携手走过最美的青春,从此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多年之后,她腰身渐粗,再也不复当年的美丽,他渐渐苍老,在尘世的污泥中挣扎过活,却依然恪守着自己的原则:即使全身污秽,他也不会和别的女人亲吻,因为那是他留给她的最后的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