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三和楼(第2/3页)

有次我在小重庆房里聊天,杜拉萨拿着手机一飘一飘地从门口经过,嘴里大声嚷嚷:“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嘛,你觉得他阴险,他还觉得你阴险来!”一股浓郁的四川味,小重庆忍俊不禁,说老杜那个神经娃儿又发神经了。一屋子人都大笑,我也嘿嘿地笑了两声。

有一天拉萨报纸上登了我的一则专访,杜拉萨看到了,拎着报纸就来找我:“你就是这个人嗦?”我说对,他点点头:“你那本书我看过,就是那要成都什么什么的。”我心里大快,咧嘴就要笑,他又翻起了白眼:“写得很一般嘛,算不得什么好作品,对吧?”这问题就没法回答了,当着铁匠骂大锤,我当然不会高兴。他沉思半晌,忽地抬起头,斜着眼评价我:“你呀,你就是个网络写手!”我大怒,猛地挥手:“行了行了,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他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拖鞋踏踏地响,我气不打一处来,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恨不能抄起凳子来给他一下子。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冒充我的精神导师,隔三差五给我发条短信,说一个真正的作家要具备三种品质:宽广的心胸、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对善的向往。发完了不过瘾,过来咚咚地捶我的门:“短信是我发的啊。”我不理他,直接删掉。他还是不断地发,意思都差不多,“要虚心,戒骄戒躁,不要因为有了点小名气就忘乎所以”,等等。

我实在忍不住了,恨恨地回了一条:“别费心了,大师,我这德性是改不了了。”他没读懂我的意思,反倒觉得我有自知之明,是个可造之才,兴冲冲地冲过来与我谈心,一半在夸,一半在骂,我无计可施,也不能跟他打架,听得眉骨倒竖。他讲了半天,突然大发感慨,说满世炎炎,只有他的心埋在冰雪之中。这话有点意味,我改成“天下炽热,此心独凉”,半偷半窃地写在自己的书里。

藏漂大多孤独,他是个老光棍,长夜难熬,经常在凌晨时分给我发短信,这些短信内容各异,有人生感慨,有文艺批评,还有一些是他的诗。这人有点古文功底,做的诗都不算差,可惜我当时过于狭隘,看过了就算了,心里还暗暗笑他迂腐。

迂腐的人注定做不好生意,还没到十月,杜拉萨的公司就快垮了,那些天他总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天天揪着头发算账,没事就拿拳头捶墙,连房租都交不起了。物业公司的小会计天天追着他逼债:“都两个月了,你还不交,到底想怎么样啊?”杜拉萨一脸媚笑,拱着双手央告:“哎呀刘会计,再宽限几天嘛,再宽限几天,我一定交。”小重庆他们常常奚落他,我也在一边笑。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跑的,十月底的一天,房东上来砰砰敲他的门,敲了半天没回应,干脆一脚踹开,满楼的人都拥过去看。只见房东叉着两手骂娘:“王八蛋!一声不吭就跑了,就给我留下这么一堆破烂!王八蛋,还欠我三个月房租呢!”那是我第一次进杜拉萨的房间,房东没说错,屋里确实是一堆破烂:一个保温杯的盖子、一把磁汤勺、一条洗得发白的床单,床头上还有两本书:一本《文艺理论与批评》、一本《历代诗话续编》。

没人知道杜拉萨去了哪里,只是陆陆续续听人谈起他,听说他教过十几年书,还当选过县级优秀教师;听说他老婆跟人通奸,被他发现了,抡着一口铁锅找奸夫拼命,反而被奸夫打断了腿;还听说他有个儿子,不过在十一岁时出车祸死了。小重庆跟他相处最久,说杜拉萨本来不想做生意,经不住老乡的鼓动,连房子都卖了,没想到最后骗他的还是这个老乡。

我一直记得杜拉萨的样子,不过将来肯定会慢慢忘记。三和楼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现在已经没人记得他了。那本《历代诗话续编》我一直带在身边,有一天深夜翻开,我突然想:这时候杜拉萨肯定也没睡,他在做什么?试着拨他的号码,早就停机了。

杜拉萨不姓杜,但楼里的人都叫他老杜,或许是“老肚”?我没考证过。他的名字也不是拉萨,但我早就忘记他叫什么了。我们相处不到半年,他给我发过十几首诗,现在我只记得其中一句:“秋风慈悲春光瘦,今生寂寞彼岸凉。”这该是他的人生自况吧?天知道。

◎小重庆的情感生活

几个男人烤火闲聊,话题渐渐庸俗。小重庆喃喃咒骂,说妈哟,屁婆娘太恶心了,老子喊她去洗一洗,她说天太冷,不想洗。老子催促再三,再三催促,她才马马虎虎地用水洗了一把,接着就躺了上来,老子眼前一晕,想妈哟,老子to be 还是 not他妈的to 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