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第4/7页)

"天杀的!这叫耍手段,"他自言自语说。找到汇票之后,他又在信下注上一笔:又及:附上汇票一张,开您的抬头,请向德·格拉珊银行照兑八千法郎,用黄金支付,这是您慨慷借给我的六千法郎的本利。另有几件礼物因装在托运的箱子里,尚未从波尔多送达,待运到后奉上,以表示我对您的永远的感激。至于承您保管的梳妆盒,请交驿站邮寄至巴黎伊勒兰-贝尔坦街德·奥布里翁府收。

"交驿站邮寄!"欧叶妮说,"我为这件东西都甘心千刀万剐,竟要我交驿站邮寄!"可怕呀,好比天塌地陷!船沉了,在希望的茫茫大海上没有留下一截绳索,一块木板。有些女人发觉自己已被遗弃,会把心上人从情敌的手中夺回来,把情敌杀死,逃往天涯海角,上断头台,或者自进坟墓。这当然很壮烈;这种罪行的动机出自崇高的激情,人性的法庭无从回避。另有一些妇女却低头默忍,逐渐消沉,她们逆来顺受,以泪洗面,在宽恕、祈祷和回忆中度过残生,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这就是爱情,真正的是情,天使的爱情,在痛苦中生,在痛苦中死的高傲的爱情。欧叶妮读了那封令人颤栗的可怕的信之后,就产生这样的感情。她抬眼望望苍天,想到了母亲最后的遗言;像有些垂死的人一样,母亲把前途看得很透很清。接着,欧叶妮想起母亲的死和先知般的一生,便转瞬领悟到自己整个的命运。她只有展翼飞向苍天,以祈祷了却自己的残生,直到解脱。

"被母亲说中了,"她哭着自语道,"受苦,直到死。"她缓步从花园走进客厅。她一反平时的习惯,避开过道;但她在这灰色的客厅里仍见到了保留堂弟回忆的东西,壁炉架上仍放着小碟子,她每天早餐时总要用到它,还有那只赛夫勒古窑的瓷糖缸。那天上午对她真是重要至极,发生了多少大事!娜农通报教区神甫来访,他是克吕旭的亲戚,关心德·蓬丰庭长的利益。几天前,克吕旭老神父要他纯粹从宗教意义上跟格朗台小姐谈谈结婚的义务。欧叶妮见到本堂神甫,还以为他来收每月布施给穷人的一千法郎,所以叫娜农去拿钱;本堂神甫笑了:"小姐,今天我来跟您谈一位索缪全城关心的姑娘,可怜她不知爱惜自己,没有按基督教的方式生活。""上帝呀!神甫先生,您来的这会儿我实在无法想到左邻右舍,我正自顾不暇呢。我非常不幸,只有教堂才是我躲避灾难的场所;教堂有宽大的胸怀,容得下我们的全部痛苦,有丰富的感情,供我们汲取而不必担心汲尽。""哎,小姐,我们关心那位姑娘,也就关心您。请听我说。如果您想使自己的灵魂得救,有两条道路可供选择:要末出家,要末遵循世俗法则。服从您天国的命运或者服从您尘世的命运。""啊!您恰好在我想听取指教的时候来指教我。是的,是上帝差您来的,先生。我要告别尘世,在沉默和隐居中只为上帝了此残生。""孩子,您要下这么激烈的决心,必须作长久的思考。结婚是生,出家等于死。""死就死,马上死才好呢,神甫先生,"她激动得让人害怕。

"死?但是您对社会有不少重大的义务还没有尽到呢,小姐。您难道不是那些穷孩子们的慈母吗?冬天,您给他们御寒的衣裳和取暖的木柴,夏天您给他们工作。您的家产是一笔应该偿还的债款,您神圣地接受了这笔家产。躲进修道院未免太自私;终身做老姑娘又实在不应该。首先,您能单独管理这么大的家产吗?您也许会败掉的。说不定您会遇到打不完的官司,您会被无法解决的困难弄得焦头烂额。相信您的引路人的话吧:丈夫对您有用,您应当保全上帝的恩赐。我是把您当听话的小羊才跟您说这番话的。您爱上帝爱得这样真诚,不能不在俗世修得灵魂永生,因为您是俗世最美的一种点缀,您为俗世作出圣洁的榜样。"正说着,忽然仆人通报德·格拉珊夫人来访。她来是出于报复心和极度的绝望。

"小姐,"她说,"啊!本堂神甫先生也在。那我就不说了。

我本来是跟您说事儿的,显然你们在作重要的谈话。""太太,"本堂神甫说,"你们谈吧,我告辞了。""哦!神甫先生,"欧叶妮说,"您过一会儿再来?眼下我很需要您的支持。""啊,可怜的孩子,"德·格拉珊太太说。

"您的意思是……?"格朗台小姐和神甫齐声问道。

"难道我不知道您的堂弟已经回国而且要跟德·奥布里翁小姐结婚吗?……女人决不会这么糊涂。"欧叶妮涨红了脸,一声不吭,但她打定主意学父亲的样,不动声色。

"哎,太太,"她以嘲弄的口吻说道,"我倒说不定很糊涂呢。我听不懂您的话,请您当着神甫先生说说吧,您知道他是我的心灵导师。""那好,小姐,这是德·格拉珊给我的来信,您看看吧。"欧叶妮看到信上这样写道:贤妻如晤:夏尔·格朗台从印度归来,抵巴黎已一月……"竟有一个月了,"她想道,不禁垂下握信的手。停了一会儿,她又往下看:……我白跑两次,才见到这位未来的德·奥布里翁子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