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7/34页)

如果我的写作又回到拙劣的模仿中,那么该是搁笔的时候了。

[这儿有两条黑线,标志着黄色笔记结束。]

[蓝色笔记继续,但无日期:]

有人听说楼上的房间空着,便给我打电话询问此事。我一直说我不想出租房子,但我手头正缺钱。两个经商的女孩来看过房子,她们是从阿尔佛那儿听说我有一个空房间的。但她们一来我就意识到了我不愿租给女孩子。简纳特和我,再加两个女孩,一套公寓里尽是女的,我不愿那样。后来有几个男人来过,其中有两位一来便制造这样的气氛:只有你和我住在这套公寓里。因此我立时便打发他们走了。另有三个遭了难,无家可归,正需要人照顾,我明白若让他们住进来,不出一个星期我便会不由自主地照料他们。因此我决定房间不出租了。我打算找个工作,换一套小一些的公寓,随便怎样的都行。与此同时简纳特一直在提出各种问题:真遗憾阿尔佛不得不离开,我希望我们会再找到像他那么好的人等等。然后她突然说,她想住到寄宿学校去,白天与她一起上学的一个朋友已经住进了寄宿学校。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想有伙伴一起玩。我顿时觉得很伤心,拒绝了她的要求,但随即又为此而恼恨自己。我对她说我会好好考虑的——考虑一下钱这个实际问题。但我真正想考虑的却是简纳特的性格,怎么做对她更有利。我经常想,假如她不是我的女儿(我不是指血缘关系,而是指她是我抚养大的),她会成为可以想像的最循规蹈矩的女孩子。而她就是那样的人,尽管表面上有点标新立异。虽则住在摩莉家中受到影响,虽则我和迈克尔的漫长罗曼史及后来的离异对她十分不利,虽则她是这场人所共知的“破裂婚姻”的产物,但在我眼中,她仍是个迷人的恪守传统的聪明的小女孩,她的本性注定了她的生活将一帆风顺。我几乎要写下:“但愿如此。”为什么?对于那些从未涉足蛮荒地带、未亲身尝试过的人来说,我可没有时间奉陪这种试验,但若是自己的孩子,一想到可能会发生些什么,我可受不了。当她以现在这种任性可爱的神情说“我要去寄宿学校”,想如同大人一样振翅飞翔的时候,她所说的话的真正含义是:“我想做个普通的正常的孩子。”她是在说“我想摆脱这种复杂的气氛”。我想这是因为她必定意识到我越来越消沉。确实,和她在一起时,我竭力在排斥那个百无聊赖又提心吊胆的安娜。但她一定感觉到那个安娜的存在。当然,我为什么不愿她去寄宿学校,原因便在于她能促成正常的我。和她在一起我就不得不显得单纯、负责而又温柔亲切,因此,正是她将我牢牢固定在正常的心理和感情位置上。但一旦她去了学校……

今天她又问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寄宿学校?我想和玛丽(那是她的朋友)一起去。”

我对她说我们得离开这套大公寓,换一套小点的,我得找个工作,但不是立即便搬。有家电影公司第三次购买了《战争边缘》的改编权,但这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也不希望有什么结果。要是我相信影片会拍成,我也不会同意卖出改编权了。这笔收入可以维持一段日子的简朴生活,甚至可包括简纳特上寄宿学校的费用。

我一直在了解一些教育思想比较进步的学校。

对简纳特说起这些学校,她说:“我只想进一所普通的寄宿学校。”我说:“传统的英国女子寄宿学校都不普通,它们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她说:“我的意思你很清楚。再说,玛丽也要上寄宿学校了。”

简纳特再过几天就要离家了。今天摩莉打电话来,说城里有个美国人想找间房子。我说我不想出租房子。她说:“但你独自住着那么一大套公寓。而且你又不必与他见面。”我坚持自己的意见。于是她说:“哎呀,我觉得这可真有点厌恶社交了。出了什么事啦,安娜?”这句出了什么事啦打动了我。这确实是厌恶社交的表现,而我并不在乎。她说:“发发慈悲吧,他是个美国的左翼人士,没有钱,又上了黑名单,而你住那么一大套公寓,房间都空着。”我说:“要是他是个在欧洲游荡的美国人,他可能在写美国的史诗性小说,他可能在接受心理分析治疗,他可能有过那种痛苦的美国式婚姻,而我将不得不听他倾诉他的倒霉事——我指的是他的种种问题。”但摩莉一点也没有笑,她说:“如果你不注意,你会变得像那些退党的人一样。昨天我遇到汤姆,他在匈牙利退党了。在许多人心目中,他一向是个非官方的模范人物。可现在他已完全变了。我听说他把自己家的出租房的租金提高了一倍,他不再当教师,而在一家广告代理公司里供职了。我打电话问他,对于他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竟回答说:‘我早就被看做是一名吸血鬼了。’因此你最好注意一点,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