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久视(第8/13页)

“爹爹,女儿一定要为你报仇!”十七岁的裴素云拼命哭喊着,细弱的声音被狂风暴雨无情地打散。

“但是素云,我的女儿,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裴梦鹤充满爱意地抚摸着裴素云泪水纵横的脸,断断续续地说,“爹爹不需要你报仇……爹爹,只想你得到幸福。”

幸福?哪里还会有幸福?裴素云发疯似的摇头,她的命运已经注定,再无转圜的余地。裴梦鹤的眼神渐渐黯淡,生命之光无可阻挡地迅速飘逝。

“爹爹!”裴素云扑在他的胸前放声痛哭。女儿声嘶力竭的哭喊唤住了在漆黑甬道上疾行的灵魂,裴梦鹤聚集起最后的力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素云,蔺天机是恶人!他一定会恶有恶报的……今后,伊柏泰的秘密就靠你来守着,不要重蹈爹爹的覆辙,伊柏泰的秘密绝不能再落入恶人的手中!

“可我怎么才知道谁是恶人,谁是好人,假如又来一个蔺天机、两个蔺天机怎么办?爹爹,您不要死,不要留女儿一人在这世上……爹爹!”

裴梦鹤的脸上浮现出微笑,他再不理会女儿的悲痛欲绝,语调突然变得欣喜若狂:“素云,你娘来了,她来接我了。这么多年我想她想得好苦,今天终于能和她相聚了……”他把目光重新转回哀哀悲泣的女儿,柔声劝慰,“素云,不要害怕……听爹爹的话,只要找到你真心所爱的人,就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我女儿爱上的……必是最好的人,要相信、相信你的心。但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裴梦鹤的嘴角竟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素云,一定要让他也爱上你,让他为了你留在庭州……与你、与你一起守护伊柏泰的秘密,就像当初、当初……”

裴梦鹤没有能够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但是裴素云懂得父亲的意思,许多年前,她的曾祖父裴冠就是因为爱上了一位庭州女巫,才在庭州停留并度过余生,才有了伊柏泰的源起,才有了他们这条血脉,才有了后来所发生的这一切。然而命运和裴素云开了个多么大的玩笑啊,当她像父亲所说的那样,终于找到了那个人,终于发现爱情的时候,竟然就是伊柏泰,又把他夺走。

在这个他们相处了整整一下午的屋子里,裴素云跪下向萨满的诸神祈求,将全部的罪责归诸她,将所有的惩罚降临于她,将所有的诅咒施加于她,但求神灵保全他的生命,即使今生今世不能再见,只要——让他活着。

她不知道祈祷了多长时间,突然被一阵婴儿的哭闹声惊扰。裴素云抬起泪眼,茫然四顾,好半天才听出,这哭闹声就是从隔壁屋传来的。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到隔壁门前。房门虚掩着,她轻轻一推就开了。里侧墙下的床上,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正在声嘶力竭地大哭,守在婴儿身边的是个粗壮的突厥女人,一见裴素云就见到救星似的嚷起来:“哎呀,伊都干,你怎么在这里?哦,你来得正好,快来瞧瞧这孩子怎么了?”

裴素云来到床前一看,微笑了:“天气太热,孩子有些滞夏,还长了一身的痱子,怎么会不闹?”她认出那突厥女人是乌质勒的马夫苏拓的老婆,便问,“这是你的孩子吗?”

苏拓娘子摇头,咧嘴笑道:“才不是呢。我那孩子可没这么娇贵。这是乌质勒王子从中原带回来的小孩,不知怎么搞的老生病,特别难养,我都犯愁死了。”

裴素云也不多问,又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皱眉问道:“烧得还挺厉害,给他吃药了吗?”

苏拓娘子手一摊:“还没顾得请大夫瞧呢。”

裴素云想了想,在桌边坐下匆匆写了张方子,递给苏拓娘子:“这里头有吃的药,也有给孩子洗澡擦身的药,赶紧去买了来吧。”

苏拓娘子答应着就往外走,又回头对裴素云笑道:“伊都干,您要没事就帮我看一会儿这孩子,我去去就来。”

“嗯,去吧。”

见搭在孩子额头上的手巾已被捂热,裴素云拿到盆里重新绞了一把,搁回孩子头上。又把对着床的窗户开开大,才坐在床边,轻轻拍打孩子的身体哄他睡觉。听见身后有动静,她以为苏拓娘子又回来了,便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回来了?忘记了什么吗?”没有回答。裴素云愣了愣,慢慢扭头看去,面前站着个陌生的女人。

这女人身材高大,大热天里还一丝不苟地穿着全套紧身的对襟锦袍,腰间扎着的帮典五色辉煌,愈发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只见她脸色黝黑、浓眉大眼,面容看上去已不算年轻,却别有一种成熟飒爽的风韵。满头黑发乌墨锃亮,插满金灿灿的发饰,金银杂色的丝绦垂下,与头发合编成数不清的小辫披在脑后。浑身上下亦挂满黄澄澄的金饰,行动间流光溢彩,好一派富丽与豪迈交融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