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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凉子在候诊室里遇见了早坂碧。

碧正在读一本包了书皮的文库本[26],被叫到名字后进了诊疗室。看着她走进去的凉子打算和她说上几句话,事后凉子认为当时的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种兴奋状态。碧从诊疗室出来后,是凉子主动搭话的,说自己预约了四十分钟的面谈,如果碧不着急,能否在面谈后聊几句。碧显出有些吃惊的样子,但还是微笑着告诉凉子大街上一家咖啡馆的名字,并说自己会在那里等候。两人熟悉后,碧曾笑着描述凉子当时的状态:“一副背水一战的架势,让人没法拒绝。”

在碧指定的那家咖啡馆里,凉子了解到碧和自己有着惊人的相似经历。年龄相近、结婚年限也接近、两人都住在城里、都是因为丈夫一方的原因不能生孩子。碧比凉子早来诊所,已有过两次治疗经历,但进展不顺利,目前正在进行第三次挑战。凉子很感激第一次见面碧就能推心置腹地说出这些,暗自觉得两人可能会成为特别要好的朋友,于是提出互留联系方式,碧也没拒绝。

那天碧说等丈夫下班后过来,他们夫妻会在轻井泽的一家饭店留宿,于是凉子便和她在咖啡馆分了手。

最终凉子的丈夫是在这之后不到半年时,同意在那家诊所接受治疗的。这段时间船渡和早坂两家人交往甚密,早坂碧怀孕的消息是促成凉子丈夫做决定的契机。至少那时候的凉子是这么想的,丈夫说出“我们也试试吧”正是因为近距离见证了早坂夫妇的喜悦。

“事实上并非如此吧。”听了妈妈的这番话,树里小声嗫嚅着。关于爸爸的记忆一年比一年淡薄,现在已没法清晰地想起他的模样,却能切切实实地理解他当时的心情。树里认为自己至少比年轻的船渡凉子更能理解。

当爸爸说比之前的医院要好的时候,那种费力表达的情形,树里想象得出那一定是爸爸自卑的表现。从那一刻起他已完全依赖于凉子的判断了,把决定权交给了那个抓住一线希望正准备向前迈进的健康年轻的妻子。朋友夫妇的成功对于他来说,不是向前踏出一步的契机,而是再也不能回头的“断崖”。这或许只是自己想太多了,当然树里也没法把这种想象告诉妈妈,她说不出口。可是妈妈肯定知道吧,因为她刚才说“那个时候是那么想的”。树里突然有些好奇早坂夫妇后来怎么样了,于是把自己想到的直接开口问了妈妈:“难道早坂夫妇就是弹的爸爸妈妈?”

“是啊。”妈妈回答,接着又说,“正如我预料过的,我们成了关系极好的朋友,直到某个时期。”

“某个时期?是到聚会结束吗?”

妈妈既没肯定也没否认,在树里的敦促下,继续讲述往事。

捐精人是和丈夫一起选择的,选的是尽量与丈夫相似的人。个子高高瘦瘦、运动能力比艺术才能突出、瞳孔和头发是褐色的。在选择学历时,凉子内心掠过一阵莫名的紧张,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诉她,仅用学历判断一个人是多么的愚蠢,凉子也自认不会光凭学历去判断人的能力。即便凉子自己,虽说是私立大学毕业的,但也不是一流的大学。可是当眼前同时出现国立、公立、私立大学以及职业高中的选项时,凉子发觉自己还是在试图做出某种判断,比起名不见经传的大学,自己终究还是倾向于选择名校毕业的捐精人。看得出丈夫也是一样的想法,他也想选择一个比自己优秀的人。

自从第一次造访轻井泽的诊所起,自己就陷入一种轻度亢奋状态,关于这一点凉子是后来才意识到的。在选择捐精人的时候并没有感觉,也没有想过丈夫当时说不定也处于亢奋状态。不是作为病人而是作为顾客在做选择,不知不觉两人都对选择权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当时的心态夸张点说觉得自己拥有主宰一切的能力,最起码知道决定权在自己手里,有一种奇妙的万能感。当多年以后的现在,女儿问起这些事时,凉子当然没有把当时的状态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凉子换了种说法告诉树里:“我们想让生下来的孩子拥有我们两个不具备的优秀素质,当时觉得是可以做到的。”凉子认为这么说并没有错。当时她发自内心地祈愿孩子将来能够具备众多优秀素质,丈夫也应该是这么想的。比自己成绩好、比自己健康、比自己漂亮、比自己运动能力发达、比自己有艺术才华、比自己……比自己……经过这番彻底、客观的审视后,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普通平凡的人,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自尊心也没有受挫。总之当时唯一想望的就是赋予将来的孩子一切美好的事物。

就这样,凉子和丈夫选出了一名看起来完美无缺的捐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