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梦想的职业(第2/3页)

通常,她只会给戈登寄来的信额外附上这些发自肺腑的小评注。而若是阅读信件本身,我们便很容易知道这是为何。戈登对母亲的爱意溢于言表,甚至几近诡谲。有一篇很典型,写于他上高中之后的几年,听信中的口气,他快要晋升部长了:

此刻我有着前所未有的感受,我们的心灵和灵魂相融合,打破了所有的距离和障碍,也忽然为我带来了全新的领悟。两个人之间什么样的爱能够将彼此带入那永恒国度,那片土地足以超越这小小地球上的一切时空。你一定要思念我,亲爱的妈妈,一定要在今晨为我祷告。正如我信中所写,你给予了我从未拥有的东西,那是一种我们绝不能分离的感觉,那将成为我最神圣的体验之一。

而我外祖父写的信则不尽相同。当然,两个儿子都同样地爱着并尊敬着他们的母亲,只是我外祖父写的信往往比较伤感,充满歉意。

“我亲爱的妈妈,”这封信写于他在耶鲁大学(Yale University)的最后一年,“我刚给爸爸写了四十几页的长信,但似乎通篇都是气馁的言辞,因此接着写给您。在重温您与父亲最近的信件后,我感到世界变得越来越黑暗。我很抱歉我所做的一切,我不想如此自私卑劣。我一直为钱的问题深深困扰,想试着用打工来缓解。”他列举了各种补充“津贴”的方法,比如兜售他从中国进口的珠宝,“我正一心扑在这些珠宝上,努力养活自己。”他写道,而后又加了一段,写下了诸多其成长中所获得的关照,“像您期望的那样,我将那辆劳斯莱斯原封不动还给了佩恩(Pen)。”在这封信的末尾,外祖父抛出了一通自怜和自嘲。“我只能说对不起,我无尽的妄自菲薄和轻率的自私令您失望了。我一直太过多虑而难以随心所欲。我如此爱您,也殷切思念您的慈爱——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为自己对您的伤害深感抱歉——请原谅我。”

这封信中充斥着痛苦和不安,那一年里的其他信件也同样如此。在他的母亲39岁生日时,我外祖父在一封信中写道:“我想让所有的朋友见到我有个怎样的母亲——那样他们便会理解,纵使我没有成功,也并不是我母亲的过错。”

而其中原委很难知晓。多年来,人们与我聊及外祖父,会用到诸多形容,比如才华横溢却妄尊自大,干劲十足却不计后果。但没人提及他缺乏安全感。那个在信中自责的人,与我印象中的威廉·比彻·斯科维尔医生迥然不同。而这也许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写这些信的人还只是比尔·斯科维尔(Bill Scoville),一个来自费城的富家子,在大学里奋力拼搏,努力规划着未来蓝图。那时的他聪明、雄心勃勃,并且才华横溢。比如,那时的他善于动手,喜爱摆弄汽车,会将它们拆开后又复原,以此来洞悉它们如何内部运转。但他还不知道身负这些技能的自己想做什么。

在这个盒子最里面的地方,有一本泛黄的棕色套夹相册,埋在厚厚的信件下面。里面是一张我外祖父的照片。那时他大概两三岁,穿着一件20世纪初早期学步婴儿穿的连衫裙,用小手去够他父亲的手杖上面盘绕着的活响尾蛇的嘴(他父亲是个古怪的博学者,他集律师、儿童探险读物作家和业余博物学家于一身,曾养着各种毒蛇当宠物,直到被妻子制止)。看着这张照片,我因为一种明显的象征意味而感到有点惊讶,蛇与手杖似乎预示着外祖父对事业的最终选择。

正式写这些信件的那一年,外祖父搬回了费城,被宾夕法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医学院录取,并正式投身于他的研究。

大约在1969年,在一项测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亨利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的测试官。

“现在,”他说,“我想知道,我刚刚有不妥的言行吗?你知道,在这一刻,一切在我看来都很清楚,但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正是我担忧的东西。我仿佛从梦中醒来。”

亨利常常这样描述他内心的状态:时常感到如梦初醒。有一个心理学术语用以描述这种感觉:半醒状态(hypnopompia)。这个词来源于希腊文“hypnos”(睡眠)和“pompe”(送出),这是一种常见的感觉,我们会体验到自己的思想驱散了梦境,将我们拉回现实。在亨利这个个案中,这种感觉从未消失过。

从此之后,亨利的梦境也像他生活的其他方面一样,成了科学探究的热门主题。他曾在麻省理工学院的睡眠实验室,戴着传感器度过好几个晚上。每当他进入快速眼动睡眠(REMsleep)时,研究者都会摇醒他,然后问他梦到了什么。最终,研究者并未发表他们关于梦的研究,这部分原因是,没有人能判定亨利是否真的在做人们通常概念上的梦,或者说他是否有能力做梦。因为许多科学家认为,梦境是近期事件的记忆碎片拼缀而成的。不过还是有一些记录被保存了下来。其中谈到,他通常会说一些与他清醒时同样谈及的事情,比如与父母一同去佛罗里达旅游、在他家后院里射击或者同爸爸一起钓鱼,诸如此类的童年回忆。偶尔,亨利也会谈论童年时的少年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