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教授与诗人论战(第2/4页)

然后,那个男的接替了女的。他对伊万采取了不同的办法,不再问这问那。他给伊万量体温,数脉搏,用什么灯照眼睛做检查。这时另一个女人上来帮忙。他们在伊万背上戳了几下,但并不痛,又用小槌子把儿在他胸口皮肤上画记号,用小槌子敲打他的膝盖,敲得小腿一跳一跳的,然后扎破手指采血,在肘弯上打针,把两只橡皮镯子似的东西套在他的胳膊上……

伊万只能暗自苦笑,心想这一切是多么荒唐离奇。可不是嘛!你想警告大家,有个来历不明的外国顾问是危险人物,你想抓住危险人物,结果自己反而陷在这间神秘的办公室里,为的是告诉别人他伊万有个伯父叫费奥多尔,从前在沃洛格达市怎样嗜酒成癖,如此这般,东拉西扯。真是无聊之极!

他们终于放了伊万。他被送回房间。有人端来了一杯咖啡、两个煮嫩蛋和一块黄油白面包。

伊万吃喝罢,决心等医院的主事人来,向他要求关照并讨个公道。

早饭后不久,他等待的人果真来了。房门突然打开,一大帮穿白大褂的人走了进来。领头的一个四十五岁左右,面孔刮得精光,就跟演员似的,目光和蔼可亲但十分锐利,举止彬彬有礼。随从都对他格外恭敬,因而他的入场显得格外隆重。伊万心想:“好像本丢·彼拉多!”

没错,这一位定是主事的了。他在凳子上落了座,其余的人依然站着。

“我是斯特拉文斯基医生,”主事的坐下后对伊万自我介绍道,友好地望望他。

“请看,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一个胡子整洁的人低声说,把写得满满的伊万的病历呈给主事的。

“给我立了案卷!”伊万想。而主事的用他老练的眼睛扫视了一下病历,“嗯,嗯”了几声,又跟身边人说了几句别人不大懂的话。

“也跟彼拉多一样,说拉丁语……”伊万伤心地想道。这时他听见了“精神分裂症”这个词,不禁浑身一颤。嗐!这是该死的外国佬昨天在牧首塘说的,怎么今天斯特拉文斯基教授也这样说了。

“他知道这回事!”伊万不安地想。

主事的像是给自己立了规矩,不管身边的人说什么,一概用“好极了”表示同意和欢迎。

“好极了!”斯特拉文斯基说,把病历交给旁边的人,问伊万:“您是诗人?”

“是的,”伊万怏怏地答道,头一回突然对诗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感,想起自己的诗作,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皱起眉头,反问斯特拉文斯基:

“您是教授?”

斯特拉文斯基殷勤礼貌地点了一下头。

“您也是这儿的主事人?”伊万又问。

斯特拉文斯基又点了一下头。

“我要跟您谈谈,”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意味深长地说。

“我正为此而来,”斯特拉文斯基答道。

“是这么回事,”伊万开始说,心想现在也该轮到他讲话了,“我被人家当成了疯子,谁也不想听我说!……”

“不,我们会认认真真倾听您的意见,”斯特拉文斯基郑重地抚慰他道,“决不容许把您当成疯子。”

“那就听我说:昨天傍晚我在牧首塘公园碰见一个神秘人物,是外国人又不像外国人,他事先就知道别尔利奥兹会怎么死,而且他还亲眼见过本丢·彼拉多。”

随从们都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听着诗人讲。

“见过彼拉多?是耶稣基督时代那个彼拉多吗?”斯特拉文斯基觑起眼睛望着伊万,问道。

“正是他。”

“噢,”斯特拉文斯基道,“而那个别尔利奥兹是被电车轧死的?”

“正是他昨晚在牧首塘被电车轧死了,当时我在场,而且那个神秘公民……”

“您是说本丢·彼拉多的熟人?”斯特拉文斯基问,他显然十分善解人意。

“正是他,”伊万肯定道,一边暗暗琢磨着对方,“正是他事先就说了,安努什卡弄洒了葵花子油……而别尔利奥兹恰恰就在那地方滑倒了!您听说过这种事情吗?”伊万意味深长地问道,希望他的话能产生强烈的效果。

强烈效果没有出现,斯特拉文斯基只提了一个极简单的问题:

“安努什卡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让伊万有些扫兴,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这件事安努什卡无关紧要,”伊万不耐烦地说,“鬼知道她是什么人。反正是花园街的一个傻女人。要紧的是他事先就知道,您明白吗,事先就知道葵花子油要洒!您明白吗?”

“我完全明白,”斯特拉文斯基郑重其事地说,碰了碰诗人的膝盖,“请别激动,往下讲吧。”

“好,往下讲,”伊万道,尽量跟对方的口吻保持一致。根据痛苦的经验,他知道只有镇静才对自己有利。“那个可怕的家伙,他谎称自己是顾问,他有一种特异功能……比如说,你追赶他,就是怎么也追不上。他还带着两个随从,也是好家伙,很特别。一个是瘦高个儿,戴着副打碎的眼镜。还有一只大得吓人的公猫,它会自己乘坐电车。除此之外,”伊万越讲越起劲,越有说服力,没有人打断他,“他还亲自到过本丢·彼拉多官邸的阳台上,这毫无疑问。这都叫怎么回事啊?啊?必须马上逮捕这个人,天晓得他会制造什么样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