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夜 花束(第2/5页)

我之所以会负责科长,纯粹是出于偶然。为了避免妨碍正式员工完成个人指标,这里无意中形成了忌讳兼职人员一对一接待顾客的氛围。当然,我对此也心领神会。科长头一回来店里的时候,当天罕见地顾客盈门,就我一个人闲着。此后,每回一个月一次或两次来店里的时候,科长总要叫我。哪怕我正在清洁厕所或停车场的阴沟,他也要特地把我叫去;都到这份上了,正式员工们不知不觉地也就没法插手了。

科长为什么喜欢我,原因不大清楚。实在很难说还不熟练的我干得有多漂亮,再说态度更好的正式员工要多少有多少。说不定和待客技巧无关,他可能单纯只是不愿打破最初的模式而已。不管怎样,科长配我这一组合自然而然地就固定下来了。

“这个,我想着给你……”

我正要赶到开关那里,科长拦住我,递过来花束。

“啊,是要给我吗?”

“因为听说今天是最后一天。”

“是,是的。不过为什么……”

“没别的意思。就是一点儿心意,承蒙关照,表示感谢。”

“必须道谢的是我才对呀!平日里承蒙您偏爱。”

“哪里哪里。哎,别说得这么夸张,也没什么……”科长局促不安地咽下了话语。

“真的可以吗?这么漂亮的一束花!”

我一接过花束,科长就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目光,闲得无聊的双手把西装的纽扣解开又扣上。店长他们大概已经回去了,更衣室那一块寂然无声。店内昏暗,只微微潜进来一些停车场上的电灯光,挂了好几排的衬衫一点一点地沉入黑暗里。人体模型们的背影是那样的冷淡,看上去似乎早早地就堕入了梦乡。就只剩科长和我两个人了。

“下一份工作定了没有?”科长勾着头说。

“没有,其实还……”

“要是能跟你续约就好了……”

“估计不行。”

“还是希望进服装行业?”

“没有。在这里工作也只是碰巧的结果。”

“可惜了啊!遗憾。”

“我可没做什么事当得起您这样说……”

“其他还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吗?”

“没,哎,这个嘛……”

一时回答不上来,我模棱两可地微微一笑。国道上行驶的车流的前灯灯光分成无数股在玻璃门外流动,展示着各种各样的颜色。挂着一溜儿布帘的试衣间一角和看样定做区,最早陷入了黑暗的那一头;绑在收银台旁的货架上送孩子用的气球,大概由于空调关了的缘故,纹丝不动地飘浮在半空中。

“真的非常感谢!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好了……”

“不需要谢我。祝愿你的新一段人生路平安顺遂!”

“好的。”

“多亏了你,我总能买到好东西。谢谢你!保重啊!再见!”

“科长您才是,请多保重!再见!”

我把花束捧在胸前,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时,科长的背影正朝着停在空荡荡的停车场角落里的殡仪馆营业用小货车渐行渐远。我再次朝着融入车灯光流中的小货车鞠了一躬,尽管仍旧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能叫人赠送花束依依惜别。

那时候,我从大学辍学了,靠着不停换零工来应付一时的生活。好不容易历尽艰难困苦才进了大学,我却不过几个月就退了学。这里面虽然也有商学院的课程实在不对胃口、在交友方面受挫的成分,可最大的原因还是我父亲。叛逆期过长,发展到极限,我把父亲汇来充当学费的钱用一天时间在老虎机上花光光,第二天顺势提交了退学申请。关键问题不在退不退学,而是要让父亲吃瘪。

把对学生来说数目绝不算小的一笔学费在一天里花光用尽,是一项超乎想象的重体力劳动。吃吃喝喝买买东西或者帮助某个人都不行,作为最接近于“打水漂”的方法,我选择了老虎机。尽管如此,不知为什么,那天我把把赢。“哗啷哗啷”——代币招人恨的声响响个不停,叫人心里直发毛。我陷进了一种情绪当中,仿佛听见父亲在暗自偷笑说:“就你小子那点心思,我早看穿了!”

我在店里连续坐了十二个小时以上,终于在投入最后一个代币时,只觉得耳鸣、恶心。

同身为高中历史教师的父亲之间变得复杂的最初缘故,可以追溯到我八岁时母亲因肝癌去世那阵子。后来,两周年忌日还没过,自称新母亲的人就来了。似乎是周围的人担心一个男人家单独带孩子恐怕够呛,就给安排了相亲。这个人也是学校老师,带着一个四岁的女儿。

说实话,最令我烦恼的,既不是做出轻易就去寻找母亲替身这种事情的父亲,也不是标榜教师该有的严格的继母,而是四岁的妹妹。生平头一遭拥有了兄弟姐妹的我,对于该怎样对待这个过于幼小的活物,心里一点数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