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制片人(第5/7页)

在巴黎那个特别的区里,街道以各位哲学家命名,他们正走的那条小巷就被某位博学的创市之父定名为皮埃尔·拉宾街。它温柔地引你经过一座昏暗的教堂,经过一些脚手架,来到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地带。私家住宅挂着百叶窗,远远地坐落在各家院子深处,院外围着铁栏杆。垂死的枫叶从枯树枝上飘落到潮湿的人行道上,途中就在铁栏杆上暂歇。巷子左边有道长墙,粗糙的灰色墙面零零星星地露出砖头来,像是填词游戏的条形框。墙上某处有扇绿色的小门。

他们走近那门的时候,戈卢布科夫将军掏出他那个战痕累累的烟盒,旋即停下来点烟。费琴科将军不吸烟,但讲究礼貌,便也停了下来。暮色中刷拉拉刮起一阵急风,第一根火柴熄灭了。“我还是觉得——”费琴科将军谈起他们近来正在讨论的某桩小事。“我还是觉得,”他说(他要说点什么事情,这时就站在那扇绿色小门附近),“菲德尔神父要是坚持自掏腰包负责所有的食宿费用,那我们起码能做的就是提供燃料。”第二根火柴也熄灭了。一个过路人的背影朦朦胧胧地远去,终于消失了。戈卢布科夫将军提高声音骂起风来。原来这是动手的信号,那扇绿门打开了,三双手以惊人的速度与技巧将老人一拂,就不见了踪影。门砰一声关上。戈卢布科夫将军点燃他的香烟,迈着轻快的步子原路返回去。

从此人们再没见过这位老人。几个安安静静的外国人,租下了某一栋安安静静的房子,安安静静地住了一个月,他们不是荷兰人就是丹麦人,什么也不知道。这只是个障眼法。根本没有什么绿门,只有一扇人力撞不开的灰门。我翻遍了权威的百科全书,也没找出来:压根就没有叫做皮埃尔·拉宾的哲学家。

但我在她眼里看见了惊恐。俄语里有句老话“vsevo dvoe i est; smert' da sovest'”——可以这样翻译:“世上真正存在的只有两件事——人终归要死,人良心自知。”人性的可爱之处,就在于人行善时常常糊里糊涂,作恶时却是永远心知肚明。有一个非常可怕的罪犯,其妻子比他还可怕,当年我做教士的日子里,他曾告诉过我,让他始终感到困惑的是,他有个问题想不通,想和她讨论讨论,却又羞于启齿,为此他深感自卑。他想不通的问题是:她有没有可能打心底里瞧他不起,要么她是否暗自疑惑他有没有可能打心底里瞧她不起。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才准确地知道戈卢布科夫将军和他的夫人最后单独相处的时候,两人脸上是何种表情。

然而好景不长。晚上十点左右,“白盟”秘书长L将军接到R将军的通知,说费琴科太太为丈夫无缘无故消失而万分焦急。直到这时候,L将军才想起中午时分主席曾漫不经心地(不过这是老先生一惯的风格)告诉他,他下午晚些时候要到城里办点事,如果晚上八点还没回来,就请L将军看看主席书桌中间那个抽屉里的一张字条。两位将军立即赶往办公室,半途折返,回来取L将军忘了的钥匙,再回头奔去,终于找到了那张字条。上面写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困扰着我,以后也许会因庸人自扰而不好意思。今天下午五时半,我在笛卡儿大街45号的一家咖啡馆有个约会,会见来自另一边的一位间谍。我怀疑其中有诈。整个事情由戈卢布科夫将军安排,他开车来接我过去。”

我们在此略过L将军说了什么,也略过R将军答了什么——不过他二人显然思维迟钝,跟一位怒气冲天的咖啡馆老板在电话上纠缠不清,为此又浪费了一些时间。等到身披印花睡袍、故作睡眼惺忪的“斯拉夫斯卡”把他们让进门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午夜时分了。她不想吵醒丈夫,说他已经睡着了。她问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费琴科将军出了事。“他失踪了。”老实的L将军说。“斯拉夫斯卡”“哎呀”一声晕死过去,跌倒在地时险些砸坏客厅。她给歌坛带来的损失不像她的歌迷们所想的那么严重。

出于某种考虑,两位将军故意不向戈卢布科夫将军提起那张小字条的事,因此当他准备随他们前往“白盟”总部的时候,还以为他们真要和他讨论讨论是该立刻给警察局打电话呢,还是该先请示八十八岁高龄的海军上将格罗莫鲍耶夫,他老人家不知为何被视为“白盟”的所罗门王。

“这是什么意思?”L将军说道,将那个要命的字条交给戈卢布科夫将军,“请你仔细读一下。”

戈卢布科夫将军仔细读了——他马上明白一切全完了。我们无须俯瞰他内心感受的无底深渊。他耸耸瘦削的肩膀,递还了字条。

“如果这真是将军所写,”他说,“我也得承认这看来的确很像是出自他的手笔,那么我只能说有人在假冒我。不过,我有理由相信,格罗莫鲍耶夫海军上将一定能替我洗清罪名。我建议马上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