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一天(第4/5页)

白玻璃的数量比彩色的少得多。一只灰白色的鹡鸰从沙地上走过。窗格子的角角落落上有一点一点的蜘蛛网,窗台上还有一只仰卧的死苍蝇。这时,一个亮黄色的叶连斯基从金黄色的长椅上站了起来,敲打木棍发出警告。就在这时,屋里通向阳台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房间的昏暗处先跑出来一条肥胖的棕色达克斯猎狗,后面又出来了一位一头灰色短发的小老太太。她身穿一条黑色紧身背带长裙,胸前别着一枚三叶草形状的胸针,一条小链子挂在脖子上,链子的一头连着别进腰带里的一块表。那只狗懒懒地斜着身子下了楼梯,朝花园走去。老太太一见桌上的老花镜,气呼呼地一把抓了起来——她就是为找这东西下来的。突然之间,她看见那个小男孩从沙发上慢慢溜了下来。

“Priate-qui? Priate-qui?”(pryatki,捉迷藏)她的口音很可笑,是在我们国家生活了半个世纪的法国老太太强加给俄语的那种口音。“Toute n'est caroche(tut ne khorosho,这个位置不好)。”她一边说,一边目光亲切地看着彼得的脸。彼得没藏好,觉得很狼狈,又露出恳求的神色,让她不要太大声。“Sichasse pocajou caroche messt(快,我这就带你去个好地方)。”

这时,一个祖母绿颜色的叶连斯基双手叉腰站在一片淡绿色的沙地上,正在四处张望。彼得担心这位当女家教的老太太一惊一乍的嗓音传到屋外,更担心拒绝她会惹她生气,便匆匆跟着她走,尽管心里很明白事情完全乱了套。老太太紧紧拉着他的手,带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屋子,经过了一架白色钢琴,经过了一张牌桌,经过了一架小三轮车。突然眼前的东西多了起来——麋鹿角、书柜、摆在一个架子上的诱饵鸭——他觉得老太太正带着他去房间的另一头,这样要给她解释清楚又不伤她的心就变得越来越难了。她打断了的这个游戏并不是藏起来那么回事,而是要等着叶连斯基离开长椅有相当一段距离后,他就可以朝长椅跑过去,拿起那截无比重要的木棍敲击长椅。

穿过一连串的房间,两人拐进一个走廊,然后爬上一段楼梯,再穿过一间洒满阳光的破旧房间,里面靠窗的一个衣箱上坐着一位面色红润的老太太,手里干着编织活儿。她抬眼一望,笑了笑,眼睫毛又垂了下去,手里的编织针一刻没停。家教老太太把彼得带进了隔壁房间,里面有一张皮沙发,一个空鸟笼,还有一个黑色的壁龛,壁龛一边是一个红木大衣橱,另一边是个荷兰火炉。

“Votte(就是这里了)。”老太太说着就把彼得轻轻一推,塞进了她看中的藏身之处。然后她走回刚才的那个破房间,用她那口音混杂的俄语和那位面目清秀的编织老太太闲聊起来,对方不时地插上一句不假思索的话:“Skazhite pozhaluysta(这个嘛,从没听过)!”

彼得规规矩矩地在那个可笑的藏身之处跪了一阵儿,然后站起身来,不过待在那儿没动,看看墙纸,纸上的淡蓝色卷形花纹没什么好看的,又看看窗户,再看看阳光里飒飒作响的白杨树梢。能听见一口钟刺耳的滴答声,那声音让人想起各种烦闷忧伤的事情来。

好长时间过去了,隔壁房间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渐渐远去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钟声滴答。彼得从壁龛里钻了出来。

他跑下楼梯,踮起脚尖飞快地穿过所有房间(书橱、麋鹿角、三轮车、蓝色牌桌和钢琴),就在通向阳台的敞开的门口沐上了色彩斑斓的阳光,碰上了刚刚从花园溜达回来的那条老狗。彼得偷偷爬上窗台,选了一扇干净的玻璃窗,看见白色的长椅上躺着那截绿木棍。叶连斯基不见了——毫无疑问,他早已离开去各处找人了,现在已经远远越过了林荫道两边的椴树林。

彼得兴奋极了,咧嘴一笑,连蹦带跳地下了台阶,朝长椅奔去。他还在奔跑,突然注意到四周毫无反应,好生奇怪。但他还是一个箭步奔到长椅旁,拿起木棍敲了三遍。敲了也白敲,没人出现。阳光的斑影在沙地上跳动。一只瓢虫爬过长椅扶手,它的翅膀随意地合起来,透明的翅尖从它带斑点的小圆背底下参差不齐地露出来。

彼得等了一两分钟,偷偷地四面张望,最后明白了,他被遗忘了。这最后一个躲藏者没有被找到,没有受惊动,他的存在被忽略了。大家都去野餐了,唯独没有他。顺便说一句,这顿野餐对他来说,是这一天唯一期待的事情。他一直盼着这顿野餐,好歹都行。盼着野餐时没有大人,盼着林中空地上燃起篝火,盼着烤土豆,盼着越橘果馅饼,盼着保温瓶中的冰爽凉茶。现在这顿野餐泡汤了,不过泡汤了他还忍受得了。真正让他心里难过的是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