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5页)

“午安,”他操着德国口音说话,从摊在他面前的账册里抬头瞄了我一眼。接着他上上下下把我仔细打量一遍,问道:“你是英国人吗?”

“我是。午安。”

“我们有一些英国来的唱片。例如,我们有张咪咪·强森演唱《我眼中只有你》的唱片。有兴趣吗?”

他小心翼翼的说话方式里有种东西,让我觉得这是事先安排的暗语的开场。可我在脑子里回想莎拉是否交代过什么口令或句子,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我说:

“我在上海没有留声机。不过我很喜欢咪咪·强森。其实几年前我还听过她的演唱会呢。”

“真的?咪咪·强森,没错。”

我清楚地感觉我错误的回答把他搞糊涂了。于是我说:“嘿,我姓班克斯。克里斯托弗·班克斯。”

“班克斯。班克斯先生。”那个人面无表情地念了我的名字,接着说,“假如你喜欢咪咪·强森的《我眼中只有你》,我就为你播放。稍候。”

他的身子伏到柜台底下,我趁此机会看了看窗外街上的状况。两位黄包车夫还在那儿谈笑,看到那位年轻人还在车上,我的心也就安了。正当我怀疑事情是否出了大差错时,一曲温馨慵懒的爵士乐在店里荡漾开来。咪咪·强森的歌声出场,我想起这首歌在几年前让伦敦所有的夜总会都为之疯狂。

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那个瘦弱的店员指着店内后方挂着深色厚重布幔的一个角落。我刚才没注意到那里有道门,可我一推,却发现里头还有一个房间。

莎拉正坐在一只木制行李箱上,一身便装加上一顶女帽。烟嘴上点了根香烟,储物柜般的小房间里早已烟雾弥漫。我们四周堆满了一叠叠的唱片还有一页页分门别类装在纸箱和茶叶箱里的乐谱。房内并无窗户,不过我看到一扇通到屋外的后门,此时并未阖拢。

“好啦,我来了,”我说,“我只带了一件行李,如你所坚持。不过显然你带了三件。”

“这个袋子装的是埃塞尔伯特。我的玩具熊。他跟了我好久了,一辈子了。很可笑,对不对?”

“可笑?才不,一点也不。”

“跟塞西尔来这里的时候,我错不该把他塞在一大堆东西里头。等我打开手提箱,他的手臂已经断了。我在箱子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只断臂,卡在一只便鞋里头。所以这次,除了几条围巾,整只袋子里就只有他了。实在很可笑。”

“不会,不会。我完全能理解。埃塞尔伯特值得。”

她小心地放下烟嘴,站了起来。接着我们互相拥吻——我想,就像银幕上的情侣一样。这几乎跟我向来想像的一样,只不过我们的拥抱却有某种奇怪的别扭,我好几次想调整我的姿势;可是我的右脚已经紧紧靠在一只沉重的箱子上,真想转身的话,一定会失去平衡。接着她退后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不曾离开我的脸。

“都准备妥当了吗?”我问她。

她起先没有回答,我以为她还要再吻我一次。但最后,她只是简单地说: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只要再等几分钟。然后我们就从那里出去”——她指着后门——“走到码头边,那里有条舢舨会带我们走水路到两英里外,再上蒸汽船,接着就到澳门了。”

“塞西尔呢,他知不知道?”

“我整天都没见到他。早餐一吃完就到他常去的地方赌去了,我想他还在那里。”

“真是遗憾。说真的,总得有人教他振作振作。”

“这件事嘛,我们想管也管不着了。”

“我想也是。”我忽然笑了一声,“一切都随他去吧,我们只管走我们选择的路。”

“你说的对。克里斯托弗,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没事。我只是想……我只是希望……”

我向她伸出双臂,想再抱抱她,她却抬起手说:

“克里斯托弗,我想你该坐下来。别担心,不管什么事以后再做都不迟,任何事情都一样。”

“没错,没错。对不起。”

“我们只要到了澳门,就可以好好想想我们的未来。认真考虑待在什么地方对我们最好。还有,什么地方对詹妮弗最好。我们把地图全摊在床上,望着房间外的大海,争执该去哪里。噢,我们一定会争执。我甚至好期待这些争执。你到底要不要先坐下来?嘿,坐下来嘛。”

“是这样的……嗯,如果我们得再等个几分钟,那我先去做一件事。”

“做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就是……一件事嘛。真的,不会花多少时间,就几分钟。事情是这样子的,我刚才问了某人一件事。”

“问谁?克里斯托弗,我觉得这个时候我们不该跟任何人说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我完全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切的一切都要小心。不是那样,别担心。是那个年轻人。你派来的那位,开车载我来的那位。有件事情我得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