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5页)

“叶辰?那是谁?”

“我不认识。许多比较穷的人说地址都不用街名。他们用显著的地标。那栋我们不能搜查的房子,就在叶辰他家对面。”

“叶辰。您确定就是这个名字?”

“我确定。现在我记得很清楚。”

“这是不是个常见的名字?上海有多少人会叫这个名字?”

“幸好那个嫌犯还给了我们另一条线索。这个叶辰是个瞎子。您要找的房子,就在一个名叫叶辰的瞎子家对面。当然,他可能搬家了,也可能过世了。不过,只要能查出我们当年办案的时候,这个人住在哪里……”

“那当然,探长。您真是帮了大忙。”

“那我就开心了。我也猜您会这么觉得。”

“探长,真是感激不尽。”

我发现时间不早了,挂上电话之后,我没回去把午餐吃完,而是直接上楼回房间打包。

我正想着该带走什么,却有某种诡异的不真实感袭上心头。有一度我在床上坐下,望着窗外的天空。我蓦然感到不可思议:刚才得到的这条线索,若是早一天出现,就会成为我人生最重要的东西。不过此时此刻,我在脑子里随意想想,却觉得这东西已经像是湮没在逝去的岁月里,如果我不愿想起就可以将它忘记。

打包完毕之后显然还有时间,因为三点半有人准时敲门的时候,我已经坐在椅子上等了好一会儿了。我把门打开,外头站了一个年轻的中国人,也许还不到二十岁,穿着长袍,帽子拿在手上。

“我是您的司机,先生,”他轻声说明,“若有行李,容我来提。”

年轻人把车驶离华懋饭店,我望着南京路上的忙碌人群走在午后的阳光里,觉得自己像是从远处眺望着他们。我在车里坐定,把什么事都交给司机去料理——尽管年纪轻轻,但他貌似十分沉稳干练。我想问他跟莎拉有什么关系,但我随即想起她提醒过,要我别说非必要的话。因此我没有开口,不久,我的心思就转向了澳门,还有多年前我在大英博物馆看到的澳门相片。

车子开了约十分钟,我忽然把身子靠向年轻人,说道:“嗯,对不起。这样问你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不知道你会不会碰巧认识一个叫做叶辰的人?”

年轻人的目光并没有从眼前的路上移开,我才要再问他一次,他就说了:

“叶辰。那个失明的演员吗?”

“没错。呃,我知道他是瞎了,却不知道他是演员。”

“他不是什么知名的演员。叶辰。他以前是演员,好多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小孩。”

“你是说……你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我知道这个人。您对叶辰有兴趣吗,先生?”

“没,没有。没什么。正好有人对我提起他。没什么要紧的。”

路上我没再说什么。我们在窄街小巷里转来转去,等他在一条静谧的后街停下车子,我已经完全不知道我们到哪里了。

年轻人把车门打开,把手提箱递给我。

“那家商店,”他说,用手一指,“有留声机的那家。”

对街有个小店铺,肮脏的窗子里确实展示着一架留声机。我还看见一个英文写的招牌:“留声机唱片、自动钢琴曲卷、手稿”。我往街道左右望了望,街上除了两个黄包车夫蹲在他们的车边说说笑笑,就只剩我跟年轻人两个人。我提起行李,正要过街,忽然有个冲动,于是对年轻人说:

“不知道可不可以请你等一会儿?”

年轻人露出不解之色。“梅德赫斯特夫人只说要把您送来这里。”

“没错,没错。不过,这是我个人的请求,你明白吗。我希望你能多等我一会儿,也许等一下还有用得着你的时候。当然,也许用不着。不过你知道的,以防万一。你瞧”——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钞票——“瞧,不会让你白等的。”

年轻人气得涨红了脸,转身避开钞票,仿佛我手中拿的是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他气呼呼地回到车上,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我知道自己错估了什么,不过在那一刻,也没心情去烦这件事。此外,年轻人气虽气,却并未发动引擎。我把钞票塞回口袋,提起行李过街。

小店里十分拥挤。午后的阳光倾泻进来,然而只有几块灰尘满布的地方照得到阳光。店的一侧,有架琴键褪色的立式钢琴,还有几张没装在套子里的留声机唱片,排放在谱架上。唱片上不但有灰尘还有蜘蛛网。其他地方还有几块奇形怪状的厚绒布——看起来像从戏院舞台的帘幕上裁下来的——跟一些歌剧演唱家与舞蹈家的照片一起钉在墙上。我或许期望莎拉就站在那里等我,可是在场的只有另外一个人,一个瘦弱的欧洲人,蓄着尖尖的黑胡子,坐在柜台后面。